早在我俩都还在广州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中山大学西门的学而优书店买书,她看见书架上有一系列名家丛书,书名叫鲁迅的呐喊人生、梁实秋的恬静人生、冰心的宁静人生……她对我说,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写一本感悟人生出来,放在书店的一架上。当时我是极其赞成的,因为我知道她曾经有过的辉煌,也知道在南方珠三角这些年她内心的点点滴滴,更知道她的文笔,我相信只要她愿意写,是一定能写出来的。遗憾的是,当几年后我的作品在各大文学网站、论坛,以及各类书刊报刊发表刊登了许多篇(首),及两本诗集的出版,都不见她写半个字。每次我一说起这事儿,她就找种种让我气得只想发火的悲观理由给挡了回去。无论怎样,她是我的母亲,我没法改变她的悲观思想,这些年,我深切的知道与懂得她所遭受的罪是这个世界上常人很难想象的,这也是我做儿子对母亲的最大罪过,做儿子的没有本事让她生活的哪怕好一点点儿,我无脸见人。尽管我在我的多篇文章里谈到对母亲和父亲的不满与抱怨,很多读者也对我的思想不给予认可,甚至提出了严重的批评,这些我都能理解与接受。其实,我对他们的不满与抱怨和我对他们的爱与自责是完全不相矛盾的。我只希望他们能乐观起来,不要故意折磨自己的肉体和思想,然后施加到他人身上,这不仅得不到问题的解决,还更深一层的加大范围让人折磨受罪,这罪才是真正的罪不可恕。
母亲对我什么都是不满与不支持的,唯独对我爱好文学以及在文学上所取得的小小成就有一些骄傲与自豪。早在2003年夏天,父亲和我发生了一场地动山摇的战争后,他把我的身份证抢走了,并威胁我,要给他20万元钱,才能从他手中拿回这张通行证(身份证),否则,我就是飞都飞不出去。那年正是全球非典,我从广州回老家后住在外婆家,父亲几乎天天提着凶器偷偷来抓我,搞得家人及邻里白天夜里都不安宁,那段时间外公一看见父亲就想起了我的姓名,于是对我也是极度的不好,他们说我不是高家的后代,甚至说我不是湖北省的人,说已经把我养大成人了,让我回重庆去,父亲又极度威胁我,让我跟他住一起,在那座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山冲,从小就见父亲毒打我们的凶残以及如今他这幅狰狞的样子,我是情愿死在人聚密集的地方,也不愿意跟他回那座孤洼的山冲去。看看父亲的样子,又想想外公外婆含辛茹苦养我这么大的艰辛,以及母亲在外的流浪,我心如洪水决堤,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姓氏改随外公,一方面是报答外公的养育之恩,让他多年一直不平衡的心得到平衡,也为了狠狠的报复父亲。
我自己给自己改了无数个名,最后这个高骏森还是母亲取的。前面说过,母亲相信迷信与算命,她说我的五行水多,要用土来填,可我对土很不满意,于是,她说用木也可以挡水,只是木挡水势利不够,必须要一片森林还行,于是,森字就是这样出来的。接下来中间的那个骏字斟酌了很久,一开始用的是英俊的“俊”、后来改成峻岭的“峻”,最后才决定下来用骏马的“骏”。母亲是这样解释的:高家在我这一代没有男丁,本来父亲把我留在家中从远方招来一位男人做上门女婿是给高家延续姓氏,传宗接代的,可惜从远方来的男人因为秉性问题,淹没了父亲最初的心愿。远方的男人刚一进家门,就给高家带来了一位男丁,这是吉祥的征兆,男人姓冯,给儿子取名冯刚,是希望他今后的人生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平坦平稳的走过去。然而他走的并不平坦平稳,还时时受到生命的威胁,你看他身体纤小,面黄饥瘦,我做母亲的痛心疾首,现在,我必须让他归到我高家的族上来,尽管他瘦小的只看得见骨头,但从他的眼睛里与面容上仍能看出英气逼人,这是一匹骏马,因种种原因,这骏马被迫从草原逼进了森林,如今没任何人帮得了他,森林里有极其多的凶猛野兽袭击着他的生命,他是否能从森林里跑出来,谁也不知道,但我们都相信他能,一定能,因为他是一匹骏马,不是劣马,他一定能斗智斗勇,冲破重重荆棘,化险为夷地跑出来。跑出来后,就能在蓝蓝的高天之下过他自己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很快就会膘肥体壮。
母亲的解释我笑了,对这名儿很赞成,于是就用了,去村委、派出所、县公安局办理更改姓名书手续非常顺利,因为他们谁都知道我的父亲,知道我的家庭,所以也没有为难我,直接签字审批同意。
2003年8月,我正式换了姓名,从冯刚变成了高骏森。当拿到身份证的时候,我差点激动的哭了出来。对父亲,我几乎没有一点儿的内疚,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说来也奇怪,自从姓名更改后,无论在哪一方面,我都有了很大的改善。之前的工作无论在哪里都做不成功,更改姓名后都能做成功,最起码能从老板手中拿到工资钱,这在姓名更改前几乎是没有过的。再就是多病的身体渐渐减少了,个头儿渐渐长高了、身体胖了起来,最主要的是,换了这个姓名后,我直接用它做署名,写的文章不仅发表的多,更多的是吸引了大批读者,尽管质量不怎么样,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有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是我最大的收获与满足。
但是,在2012年春天父亲离世后,我回家安葬了他收拾遗物时,翻出了他的手机,看见手机背面是他请人用钢笔在一张纸条上写的冯刚两个字,后面是我的电话号码,还有在抽屉里找出了一本读初中时的校刊,校刊上有一首我用冯刚发表的诗歌,父亲抢走我的身份证就安安静静的睡在这首诗里,瞬间,我感觉眼前就站着父亲,他是那么的沧桑与矮小,衣服褴褛,裤子全是污泥,球鞋全是洞口,佝偻着背,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正看着我,老泪纵横。我失声蹲在地下抱着头咆哮痛苦起来……
这本刊物是我唯一用父亲的姓氏发表的一篇文章,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着。对父亲的自责与忏悔,我没有再次改变我当年的鲁莽与冲动,也没有再用这个姓名发表一篇文章。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有再多的忏悔与自责,都已失去了做人的价值与意义。父亲若在天有灵,也是坚决不会同意我这样去做的,而母亲这边,我将会有更大的波澜震动。
对死去的人,我们只要能敬畏生命,对他曾经在人间的所有过错与罪过统统释怀与理解和消散,就是做人最大的本真与对生命最深彻的透悟,这不仅只是一种大胸怀,更是一种广袤无垠的大境界,是一个人活着的真正的价值意义所在。而对于活着的人,我们更要珍惜眼前的所有,无论她(他)有再怎样的过错与罪过,你都得好好去珍惜,去感恩和戴德。如果允许,还得加倍。否则,当有朝一日另一位亲人离去的这天也来临后,你会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
好在我的母亲还健在,3月29日是她阳历56周岁生日,不过,她一直是按照的阴历三月初三,上巳日。我赶在阳历这天将此文写出来,等到阴历再转到她的手中去,让她明白,儿子这些年的心声,也让她明白,儿子为什么不用笔名写作的真正原因。作为母亲,有着和儿子一样的兴趣和爱好,当她看见这篇署名叫高骏森的文章后,会想一些什么呢?
我想对她说的只有三句话:原谅我地下的父亲,理解和宽容身边的两位老人、好好善待自己!
妈妈,生日快乐!
2016.3.26—27杭州下沙·金湾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