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三在连续两天逃课窝在寝室看小说、错过了数顿正餐由此吃了数顿面包之后，终于在星期三的晚上，像一只游离的鬼魂一样憋不住了，把狗友胡四拉出来陪她散步，绕学校环形大道。
　　出门前，张三三终于记得带上了几个月前就许诺的要送给胡四的书，但是忘记了梳头发，以至于顶着一个鸟窝就下楼去了。这已经是张三三第N天忘记梳头发。
　　胡四背着一个书包，穿着黑色T恤一拐一拐地走来了。张三三嫌弃地说：“瞧你那小身板儿，还穿显瘦的黑色，都快成纸片儿了。”
　　胡四动了动喉结说：“书呢？”
　　“在这儿，白痴。”张三三把书递给了胡四。
　　“《白痴》，坂…口安吾。”胡四念得十分结巴，“什么书啊，没听说过。”
　　“就你听说过的书还能叫书啊。”
　　“也是。”
　　为什么送胡四这本书呢，去年年底张三三在网上买这本书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数量填成了“2”，所以多了一本无处可去，就想起送给胡四算了，总比扔了好，虽然让胡四读书和朝垃圾筐里扔书没啥两样。
　　“切，”胡四咂咂嘴说，“我还以为你特意买来送我。”
　　“对啊，多买了一本，特意送你。”
　　两人绕环形大道散步，晚上9点，有很多人在这条路上跑步，大汗淋漓，衬托着此二人的悠闲。
　　张三三穿一条速干运动裤，白T恤外套一件薄衬衣一飞一飞，胡四背一个大黑包，脚上一双叫人眼花缭乱的运动鞋，两个人都驼着背，像两个形迹可疑的猥琐犯。
　　胡四说：“你这个人也太懒了吧，两天都没出门。”
　　张三三说：“出门去买过饭，结果食堂饭都卖完了，只能买面包。妈的，自从学校里的饭店全部改成他妈什么‘生活馆’之后，再也别想在不是饭点的时候吃到饭。”
　　胡四说：“那你就等着饭点去吃饭啊。”
　　张三三说：“那不就意味着我必须每天早上7点起，中午12点和晚上6点准时吃饭，妈的今天我就晚上7点15分去吃饭，食堂就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连碗凉面都没有了。”
　　胡四哈哈大笑。
　　张三三继续抱怨：“妈的你说学校这不扼杀人的多样性吗，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校那套作息，你总得给边缘人一口热饭吃啊。”
　　“没办法呗，学校要这样搞得跟监狱似的，显得领导多有统治能力。”
　　“妈的，我最恨的还不是这个，最恨的学校的上课点名制度，什么三次不到直接取消考试资格，如果你课上得真他妈好我能不去吗，我跟你说还真有一大堆傻逼老师，节节课点名，大概如果不点名就没有人会去上那个课吧，我去呢听他讲两个小时蠢话我觉得浪费我生命，我不去就点我名，妈的婊子。”
　　“你还别说，我原先真的每节课都去，结果我节节课坐在那儿都在听那个老师吹他自己有多么牛逼他老婆有多么牛逼，你他妈有多牛逼关老子屁事，老子要听的是知识，知识。”
　　“唉，我们究竟活在怎样一个傻逼学校里呀，而且我们这个学校居然还在全国排位不错，我都怀疑是不是按傻逼级别来排位的。”
　　“我还有个老师，节节课点名，上课就在PPT上放绕口令，让我们全班跟着朗读，妈的一个播音主持课整得跟小学生语文课似的，请问您当的是小学老师还是大学老师啊，我们难道都是刚断奶的娃吗。”
　　“啊，算了，世风日下，这种人他妈都进得了大学当老师。”
　　“他妈听说还是博士。”
　　“博你妈，满大街都是博士。”
　　胡四走累了，张三三拖着他继续走：“哎呀我们干脆走到学校外面去吧，绕一圈然后从西南门进来。”
　　胡四说：“那要走好远的。”
　　张三三扯着他领子威逼：“你走不走？”
　　胡四说：“走。”
　　两人从东门出去，离开校门到了大马路上，街灯辉煌，各种大货车尖叫着来来往往。
　　“这才像生活嘛，”张三三说，“你看，我们离那个鸟笼子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是自由的感觉是多么强烈，我爱这些路上咋咋呼呼的车，我爱那家9点半还开着的冒菜店。”
　　胡四说：“其实你也可以了，在学校待这么久，至今还活着。”
　　“所以我觉得这才不正常啊。”
　　“唉，说不定今晚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啊，改天我回去就像那个某校的学生一样把室友的脑袋整个用菜刀旋下来然后上新闻头条。”
　　“去吧，记得买锋利点的，别让人家死得太痛苦。”
　　胡四点点头，突然说：“对了，你是九六年的吧？”
　　张三三说：“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说我看起来像八六年的？”
　　胡四说：“像一八八六年的。”
　　张三三说：“那才好了呢，那样我现在就是鬼魂了，游荡在你身边。”
　　胡四说：“你说有没有鬼魂这回事？”
　　张三三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我一直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光有人，还有鬼、神、以及灵魂。你知道吗，那天我看一个新闻，说美国科学家给很多病人做实验，在他们手术全麻的过程中，在手术室的天花板贴上一些动物图案，等病人麻醉醒来后问他们那是什么动物，病人都能准确地说出是什么动物，这说明人类是有灵魂的，在我们熟睡的时候，灵魂一直是醒着的。”
　　胡四说：“呵呵，你信新闻吗？”
　　“不信。”
　　“那不就对了。”
　　“但是我也没有全盘否定，至少保持怀疑态度，还有湖南怀化某村全村人都拥有自己前世记忆的那个新闻。从内心来说我希望那是真的，我希望人有前世和来生，如果这个世界只有现世的人，只有唯物主义，那有什么意思，也太无聊了吧。”
　　“对啦，那天我去蹭一个老师的课，他突然说这个世界就是唯心的，什么唯物主义就是狗屁，啊我简直太喜欢他了，但是我现在居然忘了到底是哪个老师了。”
　　张三三说：“我甚至觉得，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经病吗，那些医学定论的神经病真的就是神经病吗，说不定他们只是思维方式与我们大相径庭而已，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说不定他们也有思想啊。我记得去年我做胆结石手术，当时是全麻，手术后麻醉两三天后才全部消退，我记得我那两天尽说胡话，我明明知道我是做了手术怎么回事，但是有时又突然半梦半醒地冒出一句‘我要去考试你们把卷子给我拿来’之类的话，但是说出来后自己立马就醒了，知道自己说了胡话，然后马上又陷入梦魇。那种状态，很神奇，不能用语言准确描述。”
　　胡四说：“这个我就没法感同身受了，毕竟没经历过。”
　　张三三拍着胡四的肩膀说：“没事，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机会做全麻。”
　　胡四说：“还是算了吧。”
　　吹着吹着两人就绕回了西南门，校园洒水车高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朝二人驶过来，二人慌忙躲避。
　　“妈的，这个车，太邪乎了，每天晚上到处乱跑乱喷。”张三三低头查看着被溅湿的裤脚一边说。
　　胡四说：“那天我看到室友发了个朋友圈，‘和女友在16舍门口倾情相拥，结果被驶来的洒水车洒了一身脏水’哈哈哈。”
　　张三三笑得前仰后合：“注意自行脑补画面，倾情相拥，哈哈哈。”
　　胡四真走累了，说：“坐会儿吧。”然后两人就坐在离校园广场一条路之隔的马路牙子上。
　　“我们这样感觉好猥琐。”张三三说。
　　胡四说：“旁边放个啤酒瓶子，再抽一杆烟，这样看起来就不猥琐了，像等着要过路费的大爷。”
　　张三三说：“好主意，你去买烟。”
　　胡四说：“没带钱，你去买。”
　　张三三说：“我也没带钱。”
　　胡四说：“那咱还是就这么猥琐下去吧。”
　　“最近我关注了几个公众号，”张三三吸了口口水，“都是标榜原创文学阅读量过万，结果我点进去看，都是写的啥狗屁鸡汤文，什么‘愿你在这个世界上被某人温柔相待’‘感情不深，咱还是谈钱吧’‘女孩一定要独立，男孩一定要宽容’之类的，下面还有好多评论说‘感同身受，好喜欢这篇文章’‘支持你，希望你继续写出更优秀的作品’……我操，看着那些点击率过万的狗屎我简直快疯了，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丑人多作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