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的校园静好。
冬天的尾巴还在图书馆门前的黄槐枝上摇摇欲坠,旁边的一抹象牙红还未可见,母亲打电话过来,说伯母去世了。
听到消息那一刻没有意外,那是慢慢走入深海的过程,眼下所及之处一片漆黑无垠,恐惧,然后习惯,然后慢慢往下走才真真地感知到一点一点被命运扼住喉咙的难过,大片大片的海水积压胸口,开始呼吸困难。
曾几何时,我们都在期望着待我们学业有成,事业有望,用我们能力所及去爱我们所爱之人,在现下都把爱寄托在对未来美好的幻想里,把难以启齿,心有余而力不足作为不懂珍惜的借口,而今我还在大学校园内享受这样的岁月静好,而我所爱之人还未来得及听我表达爱意,便已经只能在另一个天堂安好。
那一刻终于知道,爱得太迟。
只能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像那时候轻描淡写的回忆,提起笔甚至发现实在平淡到不知从何说起,一如太多的亲情,都那样深而难言。而在乡下这种年年岁岁周而复始而没有大悲大喜的情,连可供纪念的情节都那么奢侈,也终究普通。
最后一次受伯母溺爱是年里回家,那时候伯母检查出癌症已有大半年,知道的时候已经开始步向晚期,怕她老人家难以承受,没有告诉她。
回到家已是深夜,寒风在脸上刮过的痕迹回到家还可见。
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伯母,和三年前,六年前一样,站在厅门口,倚在门边上,那人那景竟让人恍惚了岁月是不是真的在人身上留下那样沟壑纵横的痕迹。
“伯母!”
远没有想过会是伯母在等候,那一声伯母叫得那样响亮兴奋,我想那一刻我一定笑容灿烂,以至于到后来梦里还会出现那样的场景,那样响亮的呼唤。也是到后来才知道那竟是伯母安好时对伯母的最后一次的撒娇。
伯母脸上依旧慈爱,身体却开始消瘦,硕大的棉袄显得那样突兀。
母亲在旁边笑,说:“伯母知道你今晚到家,一直在这里等着呢。”
伯母牵我的手,抚我的肩,从头看到尾:“怎么瘦了?在学校吃住不好吗?”
我伸出大腿,自己拍着大腿说:“没瘦!伯母您看,腿上这么多肥肉!”
“瘦了瘦了,好了,现在回家了,可以好好补回来了!”
在老人家心里外出的孩子回来看着总是消瘦些,因为她们从不放心。依稀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每个星期回到家里伯母也总是这样说,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一样的话。她们的关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却从不厌倦,从不停歇。
这样普通的寒暄之语便是我和伯母仅有的最多的话语,句句再普通不过,句句再温暖不过,句句那么容易被忽略,直到有一天突然再也听不到伯母的唠叨,有一天突然惊醒那门边再也不会有那个倚靠的熟悉身影,也才真真地意识到斯人已逝,时光不再。
自记事起,伯母对我们的关爱终究朴实无物,亲人的爱看起来都终究那么朴实无物,情也不知所起。
住在乡下,跟伯父伯母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距离,伯父伯母天性慈爱,对我们姐妹几个尤是,平日里闲来无事都会来家里聊聊家常,却从不曾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大事,印象最深的就是伯父种的玉米和蔬菜。
虽说住乡下,大部分人也已经荒田为地或卖田造房,肯到田里耕作已是少数人,伯父就是其中之一。家里好起来之后儿女也都成家,都劝伯父在家养老,无需再到田里劳苦,伯父却不习惯,照样冬春播种夏秋收,平日里洒水喷虫除草从不耽搁,玉米番薯蔬菜瓜果应有尽有,收成之后留下自家吃的和亲戚邻居的份,其它的伯母便担到市场上去卖,两口子自得其乐,谁劝也没用。
我自小喜欢吃玉米,长大了到城市生活这个喜好多年不变,回家了第一个嚷着要吃的就是玉米,几天,一个星期连着吃都不厌,而只要是玉米收割季节,每每回家都能看到桌上放着一煲玉米。每次母亲都说:“知道你爱吃,知道你要回家,伯父伯母给你拿过来的。”那一刻的心总是暖的。
有时候不是玉米当季,伯母也都留意着我们姐妹几个平日里说想吃什么菜了,也不说,悄无声息的就拎过来了,有时候母亲不知道买了就凑巧双份,连着两顿吃,我们也不厌。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这样普通的生活旬日渐进,无喜无忧,却一切安好,似乎这样的情,这样的关心已经习以为常,融在空气里不以为然,却随处可见。也正是在这样平静质朴的小生活里,感情生了根。
时常跟妹妹聊起伯母,最多说的就是,伯母对我们这么好。
却也仅限于此,习惯了伯母每天过来,我们竟没有想过是不是该主动过去看看伯母,除了过年拜年,平时里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就着这样的模式,到老,到伯母真的老去,才恍然大悟。
爱得太迟。
开年临回学校前去了伯母家一趟,那个时候伯母一天里已经长时间卧床不起,去的时候伯母躺在床上,床边家人守着,看到我们过去,伯母艰难地起了身,脸色暗黄,脸颊已经开始陷下去,身体比回来看到伯母时更瘦,整个人已经完全失了形,跟很多的癌症患者无异,要说有点不同,便是伯母心情神态并不消极,一如她一生的脾性,温和,娴静,病魔面前也无悲无喜,照旧地和我们拉家常,嘱咐最多依旧是希望我们好好读书,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一日三餐吃多点。
也就这样朴实无物的唠叨,念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