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婆的印象并不是很深,能清楚地记得某些事,清楚地记得外婆的声音和样貌,但都只是清楚,并不深。这两者的差别是,靠本能,能记清那些东西,但有些那会儿并不懂的情感,便无法深刻留下。
孙子外孙,里里外外10个,有八个是经外婆的手带大的,而且无论男女无论内外一视同仁,这在外婆那一代里是极为难得的。当然,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懂这些的,更不懂得外婆要轮流带这么多的孙子需要的是一种怎样的博爱情怀。
小时候跟我同一承欢外婆膝下的三个外孙一个孙子里,我和外婆是最不亲近的,我从小不撒娇不黏人,以至于对小时候与家里大人间的记忆大都寥寥无几,而今在另一座彼此无关的城市里却时不时地忆起外婆教会我们的那些小事,不知所起。
外婆家的房子是那种带有天井和口井的老式瓦房,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挺少人用井水,印象中在外婆家的很多生活用水却都还是打井水,那时还小,外婆教我们打井水,一根粗麻绳,一头绑着一个铁桶,一头打了个圈,以防拉水的时候打滑。外婆教我们,一手套住绳子,然后把桶放进井里,一抖那根绳子,里面的桶就“噗通”地翻了个身,张大桶口“喝水”,一次一大口几乎满桶,又一个自动翻身,再用力顺着绳子把水提上来,完事儿。这么几个简单的小步骤,小时候却怎么也不得要领,怎么抖桶都不翻身,在水面上胡搅蛮缠一番后软绵绵地往一边倒去,“喝”了一丁点儿水就不动了。
就着这么简单的打水,外婆教了我们好多次,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了,感觉就那样自然而然地会了,像人,自然而然地老了,自然而然地长大了,长大了又自然而然地记起了这样的小事,突然觉得在我们这一代人里,我还会打井水,突然地觉得骄傲。
除了打井水,还有很多类似的琐事。像拧拖把。
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有那种可以脱水的拖地桶,一个桶,桶口附着一个可以拧拖把的兜。不过像上面说的,外婆家生活上很多还是沿用老式的方式。所以外婆并不用那样的桶,还是一个只能装水的什么都没有的铁桶,拖把头还是用手拧。那个时候我们人小,手也小,一只手抓着拖把棍,另一只小手压根儿就抓不住拖把头,还没抓稳,那些布条就一根根往下溜,再拧,整个扫把头都溜达掉了。外婆就教我们,把拖把棍夹咯吱窝儿,空出两只手来拧,再抓不住,就把那些个布条分成两部分拧,干净利落。
还记得外婆做晾衣架,教我们如何把一根根粗铁丝两端掰弯,中间拧在一起,再留一段用钳子夹成钩,就成了晾衣架。当然那时候还小没学会,后来有一次朋友家厕所堵了,我随手拆了晾衣架把厕所捅通了,边捅边想起外婆教我们掰晾衣架的情景。
还有用六根竹子绑成两个落地架子,中间再架根竹竿就能挂衣服,烧过的印煤敲碎了能给猫作拉屎撒尿用,打井水用的铁桶掉井里了怎么用磁铁“吸”上来……
太多太琐碎的事,想不清也道不尽,唯有在生活里不自觉使用到或感触到的时候才无端涌上心头。如今想来,无论亲不亲近,从小生活在一起的感情便是扎根的,就是那样落后的生活,传统的外婆,教会我们的很多事,至今回味起来已经样样亲切而值得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