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回答道,略一迟疑,便快步往回走。
几天后,我真的去了她的家。因为她父亲是医生,所以家里比较有钱,住的是很宽敞的楼房。我是中午去的,在她家吃过饭,然后她叫来邻居和我打牌。等到晚上,我便和她一同到柏油马路上散步。
幽暗的柏杨树下,银色的月光给夜披上了几许神秘的光彩。好几次我都想和她谈点高兴的事,来缓和一下沉默的气氛,但犹豫再三,不知该说什么好。走了许久,我随便问了一些她家里的事,她的回答也很简单。后来,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也提出要回去,就这样,我送她回家后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通过几次接触,我发现她的话语是那样少、那样枯燥,她柔和的话语带着十足的任性。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我想的和她想的有着绝然的差异。她的外表看上去似乎很稳重,可是她的见解却极为浅薄,她根本不能走进我的心,我同样也不能,所以理所当然地,也不可能撞击出所谓爱的火花。
千万不能说我瞧不起她,也许我还配不上她呢!既然性格上合不来,就注定我们没有缘分了。我很遗憾,同时我又下定决心中止我们的发展——是的,这样下去对双方都是没有好处的,我们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了。
三
然而,要将这些想法付诸实践是很困难的,这必然会遭到家里的反对。首先是在父亲带领下的一些冷嘲热讽,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把她平时的粗话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一旦开腔,声音总是那么大、那么刺耳,那种歇斯底里的吼骂常常使得我难以忍受,甚至要发疯!
在这个硝烟弥漫的家,无论什么时候,都像是在经受腊月寒风的侵袭,毫无温暖可言。我渴望关怀,可是我得不到关怀,总是被恶毒的语言骂得狗血喷头!我渴望理解,但我得不到理解,父母常常对我的想法表示出轻蔑和嘲弄!忧郁、痛苦和冷清,在寂寞无聊的日子里折磨着我!
我决心已定。父亲软一阵硬一阵地劝我,仍没有使我改变初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燥热的天气也变得凉爽起来。中秋节刚过,正是十六的晚上,一轮澄黄色的圆月带着一丝寂寞,悄悄爬上屋后的树梢。我打算将内心的想法当春香挑明,同她友好地分手,便朝她的家走去。
同样要经过那座熟悉的小桥,和那排走过多次的村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初次送她,既有对未知事物的新鲜感,又有无法言喻的茫然;后几次要么觉得无聊,要么觉得心烦,要么勾起了我对一些往事的回忆,恍恍惚惚的有着一种失落;而这一次,却是十分沉重的感觉,忽儿想到和春香一起走过的日子,忽儿又想起父亲和母亲,想起他们忧郁的、痛苦的,有时又很漠然的眼神,他们大声对我说过的话,还是那么响、那么刺耳,总挂在我耳边,忘又忘不了,甩又甩不掉。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慢慢迈着脚步,仿佛生怕将月光踏碎,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疲倦,那么沉重。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抬起头,甩甩头发,那轮圆月霎时映入我的眼帘,心底莫名有了一些轻松。天越来越黑,月亮却越来越皎洁了,就跟皮鞋擦亮了一样。它尽管寂寞、冷清,但它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云里穿梭,这就够了;而我,只能像一只锁在笼里的鸽子,看着多姿多彩的大自然却不能展翅翱翔。
我真羡慕月亮!
这样一边看着月亮,一边走,总算来到春香的家。我叩了叩那扇紧闭的红漆大门,不一会,门就开了。她的妈妈惊讶地看我片刻,随即微笑着叫我进去,并且说:“没想到你这么晚还会来的。”
正屋里,一张大八仙桌上点着一支白蜡(还没来电!总是在你洗了、睡了的时候它才来),春香的爸爸正在洗脸,发出“扑嗽扑嗽”的声音。我同他们打过招呼,然后就朝楼上春香的房间走去。门敞开着,一条小凳上同样燃着一根白蜡,蜡光下,一个女孩坐在床旁猴腰看书——正是春香。
这时,我的心不知为什么砰地一跳,背好的台词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见是我,便合上书本淡淡一笑说:“你来了?”
“嗯。”我说,忽然有点紧张,“你、你看的是什么书?”
“《知音》,没事的时候随便看看。”她含蓄地笑着。
“哦,《知音》啊?”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找我有事吗?”她大概看出我有一点古怪。
“有。——哦,不是!没、没有……”我慌忙掩饰。
她没再开口,只是用那双美丽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窗玻璃——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使它惊喜,而发出奇异的光芒来。她今晚穿一件粉红色的西装,内面套着件纯白的T恤衫,显得端庄秀丽。作为女人,她是十分成熟的:丰满的乳房在白衫子内面高高隆起,浑圆的背与臂膊将红西装勒得紧紧的,雪白的脖颈在衣领间显露着。——她就像果树上一只红透了的苹果,饱满而新鲜,只待采摘。
不知为何,我发现她今晚要比以往更加美丽漂亮而且动人,简直对我构成了诱惑,也许以前我从未这样认真而仔细地注意过她。我准备好的那些要当她挑明的话,在此刻已显得苍白无力。我虽然含着笑,但脸上又红又烧。渐渐地,体内的热血开始沸腾了,它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心,就像海潮凶猛地冲击沙滩一样。我非常激动,竟产生了要吻她的念头。
“春香。”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她温顺地应着,快速地瞟我一眼,但又像每一次那样,一忽儿离开了。她把视线从玻璃窗上离开,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知音》的封面,一声也不吭。
门外,淡淡的群星在朦朦胧胧的树林间和树梢上若隐若现,雪白的月光慷慨地倾泻在门檐的走廊上和栏杆上。我紧紧地盯着她,一秒钟、两秒钟、三秒种……她似乎有些不自在了,便将《知音》翻得霍霍响。我忽然意识到,她的目光竟从未认真地与我对视过,总是瞟一瞟,一忽儿就过去了。这使我感觉到她的傲慢和冷淡。我想,如果她稍微显得热情大方些,我会不会很喜欢她呢?
四
可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我爱不爱她了,也不愿考虑以往和将来,我只想吻她、吻她,只想在她宽宽的额上印上我轻轻的一吻!我的心砰砰砰快要跳出胸膛,但表面上我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春香,你的刘海如果不让它搭在额上,也许更好看一些。”我一边竭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一边拿起一把塑料梳子试图去梳开她的刘海,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得厉害。
“我就喜欢像这样!”她夺了我的梳子,低着头,显得十分的不愿意。
她的这种举动令我非常反感,沸腾的热血迅速降了下去,要吻她的念头也跑得无影无踪。我觉得头脑又开始发昏了,于是出来伏到门前的栏杆上,望着模糊的夜景,轻轻的风吹得我清醒了一些,才骤然明白,刚才不过是头脑发热和一时冲动。我很羞愧,扪心自问:我爱她吗?我根本不爱,我从未真正向她敞开过心扉!
我调整了一下思绪,觉得心里平静许多,临来时想好的那些话,此刻又变得清晰起来。
“外面风好凉,小心吹感冒了。”——我听见她温柔的声音。
“不要紧。”我嗫嚅着,缓缓走进了房里。
现在才发现,要将心里想的用口头表达出来,是多么力不从心,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很清楚,话一出口,就要伤害到一颗无辜的心,而且不知会伤得有多深。可我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其、其实我……我知道……”
我准备说“我配不上你,就让我们从此分手吧”,不料春香接着我的话说:“是啊,我想你对我应该是清楚的,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在想,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是的。”我的心又跳了一下,“其实,我晓得……你是很瞧得起我,但是……”
“你不要担心了。”她天真地笑了起来,“我不会玩弄你的感情的。——真是傻里傻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