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仍固执地说,“今年坚决不结婚!”
“你是在找死!”父亲大声吼道,“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要你给我两千块钱,让我出去学手艺!”我毫不示弱地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回来找你!”
“你做梦!”父亲的眼睛直瞪着我,“你不结婚,休想我给你一分钱!”
“你敢不给!”我激动起来。
“就不给,你敢把我怎样?”
“你不给,我就一拳打死你这个老家伙!”
“什么?”父亲气得脸色煞白,“好好好!老子今天就给你打死算了!”
说着,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冲过来拉扯我、撞我,并且大声地说:“我今天不想活了,这条老命跟你拼了算了!”
我的容忍已到了顶点。我将牙齿咬得格格响,将两只拳头拽得紧紧的,心里想:今天我一定要战胜他,无论以什么方式!
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长这么大我从未与他交过手,真的打起架来,我实在不忍心。所以我并没还手,任凭他撞着我。
只听得“哎哟”一声,父亲不小心撞在墙角上,额上擦破了一块皮,流出鲜红的血来。母亲闻声赶来,大喊大叫道:“你这个老家伙!惹他做什么?把他当一条没驯的狗!”
马上,母亲看见父亲额上的伤痕,显得很关心地问他:“你额上怎么了,要不要找医生?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养儿子做什么?养条狗它还摇尾巴,养这个没心没肝的家伙,只知道打他的爷妈!”
“你滚开!你跟我滚开!都滚、统统滚!”父亲不顾一切地吼道,顺手掀翻了那张小桌子。稀里哗啦一通,碟子碗都掉到地上打碎了,父亲心爱的酒杯,也被摔破了半边。
“哼!老家伙,小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边说边气冲冲地朝堂屋那边走去,“随便你们怎么闹,我懒得管这个闲事!”
母亲一走,父亲也似乎冷静下来,他靠在门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点燃一根烟,颤抖着手狠狠猛抽。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我气忿忿地进了卧室,“哐啷”一声关上房门,倒头就睡。
夜,分外寂静。妹妹们看完电视都睡了,只听见前房母亲骂骂咧咧的声音和父亲沉重的叹息声。我的心里感到很悲凉,猜想鸽子恐怕永远也不能从笼子里飞出去了。
我爬起来伸手关了电灯,重又倒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公鸡叫过两遍,才迷迷糊糊睡去……
七
第二天醒得很早,但我感觉浑身没有一点精神,所以并不想起床。朦胧中听到锅铲、锅盖和碟碗发出的碰撞声,继而又传来猪子的叫唤声,母亲一面啰啰啰地喂食,一面还为昨日的事在啰唆些什么,不知不觉的我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阳光从窗棂间射进我的房里,十分耀眼。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打开门来到灶门口。
灶里没有半点火星,从烂胶纸遮不住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阴风直透骨髓。我打了个寒噤,轻轻揭开很脏的铝锅盖子——锅里只有一些冷冰冰的饭和一碗剩菜。原来他们早就吃过了,但仍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人叫我。
堂屋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偶尔有一两只老鼠鬼头鬼脑地窜出来,又霍霍地溜走了;锄头、锹、篓子乱七八糟地放着;角落里斜搁着两根杉树,上面搭满脏乎乎的衣服;一把三只脚的旧椅子仰面朝天,不知被谁踢在了鸡笼旁;一条长凳子横在屋中央,和一张油腻腻、黑乎乎的八仙桌,把出门的路挡住了。
我跃过长凳来到门外,一眼就看到了柏杨树下的父亲。他比昨晚似乎又瘦了好多,不过头发用水梳洗过,非常顺。他的脸颊上洒满阳光,显得十分精神。他正气喘吁吁地锯树枝,这是为烧火而备的柴。看样子他锯得不少,地上堆了几堆锯断的枝子。他额上撞过的地方已结壳,汗从额角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我缓缓走过去,小声问他:“妈妈和妹妹们呢?”
他板着脸没吭声,继续锯他的。
“你听见了吗?”我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妈妈和妹妹们呢?”
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捡棉花去了。”
“哦。”我沉吟片刻,正准备离开。
“哎——”他忽然叫住我,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
“噢,关我什么事?”我淡淡地回应道。
“我还是想通了,就算我能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翅膀硬了,迟早会飞的。”他顿了顿又说,“等猪子一卖,我就给你两千块钱,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仍是沉着脸,声音虽不大,但我明显能听得出他话语里的无奈和气愤。
“你是说真的?”我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
“嗯。”他擦了擦汗说,“你不是说我一直把你关着吗?现在我就打开笼子,你去飞吧!”
渐渐地,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露出稀稀的几颗大龅牙,学着我的口吻说:“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