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你】忧伤的河流

作者:江岸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3-31   阅读:

  
  傍晚,女儿下班回来了。看见崔守业头发梳得顺溜、衣服换了新的、皮鞋擦得放光,正准备出门呢,不禁问道,爸,您这是要上哪里去吗?
  老板看我辛苦了,要请我吃饭。
  不会是她看上您了吧?
  呵呵,也许是您爸爸看上人家了……崔守业说着,哼着小曲出了门。
  站在黄秋云家门口,崔守业有些忐忑,心脏七上八下地跳。多少年了,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他都不会紧张的,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毛头小伙子?他平稳了一下情绪,调匀了呼吸,才按响了门铃。
  黄秋云很快开了门,拿出一双全新的布拖鞋放在崔守业脚边,等他换好了鞋,把他往客厅沙发上让。崔守业刚落座,黄秋云转身走进卧室,推出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睡衣的头发花白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有些憔悴,好象非常虚弱,似乎强打精神才能坐得住。崔守业有些愕然地看看男人,看看推着男人的黄秋云,不知如何是好了。
  黄秋云从容地把男人推到崔守业对面,笑吟吟地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孩子他爸爸,叫冯世忠,又俯身对男人说,这位就是崔大哥,人家可帮了我的大忙。
  冯世忠微笑着向崔守业伸出手来,崔守业慌忙站起来,往前挪半步,握住了他的手。冯世忠的手指有些凉,手心却有汗,整只手像凉丝丝的粘腻的青蛙皮。好在冯世忠赶紧说,大哥,您快坐下。崔守业便松了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
  黄秋云泡了一杯茶,放到崔守业面前,又到卧室去拿出一个保温杯,递到冯世忠手上。你们弟兄俩好好聊聊,我去炒菜。黄秋云说着,钻进了厨房。
  那天晚上,冯世忠说了什么,黄秋云说了什么,他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崔守业统统记不得了,他好象挨了一闷棍,突然变成了一个即将失去电能的机器人,他的语言、行动、思考的机能全部失调了。他就像一个弱智,一个傻子,一个二百五,人家说什么,他应什么,人家让他吃他就吃,让他喝他就喝。他变得机械,麻木,被动,没有任何灵光。甚至连他是怎么告辞的,怎么离开的,怎么回的家,事后他都忘记了。也许是酒醉的反应吧,但天地良心,那天他根本没喝几杯酒。他心事重重的,把老冯也吓着了,还怎么敢拼命劝酒?两个人都是礼节性地浅酌几杯而已。
  女儿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着了,失声问,爸,您怎么了?
  崔守业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卧室,躺到床上去。他没有脱衣服,甚至没有脱鞋。他横躺在被子上面。女儿知道他讲究惯了,每天临睡前必须洗漱一番的,怎么就这样睡了呢?她跑过去,摸摸他脑门,脑门不烫,没有发烧。难道是喝多了?爸爸过去从不贪杯的。她嗅嗅,他身上确实有一股酒气。她帮爸爸脱了鞋,把被子从他身下一点点抽出来,替他盖上去。
  四
  崔守业半夜没睡着,黎明时分,倦意涌上来,才迷迷瞪瞪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他猛地坐起身来,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丧地想,坏了,耽误生意了。
  他赶紧跑到超市,草草买了菜,回来就动手做午饭。他无论多忙,都没有耽误过全家人吃饭。他不能为自己的情绪失控让一家子人受连累,打破他们的生活习惯。好歹和往常一样准时准点把午饭开出来,他捏在手心的一把汗才算消散了。吃罢饭,他背着二胡准备出门。女儿看他一副不苟言笑目不斜视的样子,明白他的感情受到了严重打击。也许,他拉拉琴,排遣一下内心的伤痛,就没事儿了。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冲爸爸背影喊,爸,过马路小心啊。
  崔守业一路走到了公园竹林,坐到石凳上。此时,公园人迹稀少,完全没有了黄金时间的喧嚣,竹林里更是阒无一人,一片静谧,他恍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闭着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仿佛在沉思,在冥想,也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安静。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睛,抖腕运弓,调弦试音。这把二胡虽然破旧,却是他当年开始教音乐课时用省吃减用半年的工资去大都市武汉买回来的,让他视若珍宝。他过去粗通简谱,会吹口琴,会吹笛子,但他觉得吹奏乐器没有弹奏乐器让人振奋,给人力量,如老牛掉陷阱般,有劲使不出来。在他参加的全县优秀教师表彰大会上,有一台慰问模范的节目,其中就有二胡独奏。那时他还不懂二胡,那个琴师拉的是什么曲子,他忘记了,但是,曲子的一唱三叹荡气回肠让他终身难忘,琴师鬣鬃似的长发飘飘双目紧闭身形起伏的陶醉让他终身难忘。他当时就喜欢上二胡了,后来他人生的最大愿望就是拥有一把自己的二胡,他想象着自己意气风发激情飞扬拉琴的样子,非常神往。可他那时上有老,下有小,没有经济能力,更没有理由。后来他当了校长,把主科统统让给了年轻教师,像黄继光堵枪眼一样教没人愿意教的副科,成了各年级的音乐教师,他觉得不买不行了。他硬是就着一本教授二胡指法的小册子和一本二胡练习曲,无师自通,学会了拉琴。
  崔守业开始拉琴,拉的是《江河水》。这曾经是一首情绪轻快的辽南鼓乐,后经人用放慢加花的手法改编成了双管独奏曲,风格陡然为之一变,全曲激越悲愤,铿锵有力,感染力极强,后又有人把它改为二胡曲,更是凭添了一分凄婉苍凉,遂广为流传开来。崔守业的那本二胡练习曲上,就有这首曲子,他也学会了,但是他一向很少拉这曲《江河水》。这首曲子演绎着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孟姜女千里寻夫,得知丈夫的死讯,悲痛欲绝,站在当初与丈夫分别的江河边失声痛哭,她如雨的泪水汹涌而下,汇进滔滔的江河水,滚滚东流……这首曲子太悲情了,它不是《高山流水》那样带有描述性的音乐,也不是《二泉映月》那样带有叙述特点的音乐,它完全是宣泄性的。它是倾诉,是悲恸,是哽咽,是哀鸣,是哭喊,是撕心裂肺的号叫。这首曲子好象一位善意的邻居老奶奶对你说,哭吧,孩子,把心中的苦和痛哭出来吧,哭完了,没准就好受了。于是你依偎在老奶奶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曲子的结尾,不是孟姜女痛哭之后的片刻解脱,而是哭累了,眼泪哭干了,凄凉无助,委身顿地。整个曲子令人心碎,催人泪下。
  崔守业恍惚记得,他第一次拉《江河水》,是在老家晚饭以后。他本来是乐天派,拉这首曲子是为了熟悉指法,掌握技巧。可他很快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身不由己地沉入了音乐,把自己拉得沮丧起来。后来他就不拉了,没必要惹自己不高兴。老伴在城里给女儿看孩子,死在了女儿家里,他们按照他的意思把老伴的遗体偷运回来的时候,他很悲伤,但没有落泪。老伴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睁眼瞎,只能说是个良家妇女,勤劳善良而已,他并没有多少话和她说,从没有和她推心置腹交流过,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平常的伴儿,一个居家过日子的老婆。埋葬了老伴,女儿女婿都回城了,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冷清的院子里,看着如盘的月亮从桂花树梢上升上来,悲从中来,不能自已。他从屋里墙壁上取下二胡,打摆子似的哆嗦着,走到了老伴的坟地。老伴的新坟在明亮的月光下仿佛被镀了一层水银,与周围树木和青草掩映的地表比起来,分外寡白。他坐在坟头边,眼泪一颗一颗掉了出来。他再次拉起了《江河水》,拉了一遍又一遍,此后,每当孤独的时候,每当不顺心的时候,他就会跑到老伴这里,拉《江河水》。他自己也奇怪,老伴活着的时候,他没怎么拿她当回事儿,包括后来几年她去了女儿家,他和她远隔几百里地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思念过她……
  崔守业一遍又一遍疯狂地拉着《江河水》,也不知道拉到第几遍的时候,身后传出嚎啕大哭的声音。是一个女声,压抑不住地在哭泣。女人的哭声汹涌,连绵不断的哭声惊扰了他,让他缓缓从音乐里面走了出来。我的琴声触动了这个女人的伤心事儿了吧?崔守业不安地想。他停腕收弓,慢慢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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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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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什么是爱?爱就是付出不求回报。小说讲述底层人物的爱恨情仇,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却步步能叩响人心中最脆弱的情感,在平常的叙述中渗透一股强大的力量。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老年人的爱情也许不似年青人那么激情澎湃,却更深沉持久,令人动容。生活的各种暗伤、际遇,让人格的光辉更加绚丽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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