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翻了个身调整好睡姿，当然不忘掖好一侧的被子，用身体压紧（哪怕是对一个冰清玉洁的小伙子，这样做也让她心安些）。
　　她很快进入了睡眠。
　　又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什么东西给弄醒了。
　　等等，有一只手！
　　是的，有一只手正在她的背后摸索着。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隔着薄薄的空调被子，那只手正顺着她的背脊与铺位严合的缝隙谨慎地寻找着，克制地、小心翼翼地试图钻过来，然而，又似是睡梦中的伸手探脚，仅仅只是梦魇里的无意识肢体动作。总而言之，在有意与无意之间，有一只手在她的背脊徘徊。
　　她突然想起来了，他的被子搭在她身上并不是无意的，而是他的预谋，恰好掩盖了这只邪恶的手的下流行动。她如梦初醒，猛地坐起身来。
　　忽地，那只手也在瞬间缩了回去。
　　阴暗里，她转头紧紧盯着那个卖票的小伙子。他双目紧闭，脖子以下都藏在被子里，蚊丝不动，甚至似乎比别的人更睡得安稳些，熟稔的睡态里怎么也挑不同破绽来，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表示刚才有一只不安份的手曾经活动过。搭在她身上的被子依旧随意搭着。有一秒钟，她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了，挨得这么近，偶尔的相碰也在所难免的呀。到底刚才那只手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几乎不敢确定了。
　　不对！如果只是梦中行为，为什么她起身时，那只手缩得那么敏捷？
　　她正在乱七八糟的线索里想理出些头绪时，他有了动静。他像一个酣睡中的婴儿在梦里调整睡姿一般，慵懒地翻了个身，把背对着她侧身弓腰又沉沉睡去了。
　　她在阴暗里死死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想在那个纯真的睡姿里找出一些不协调的姿体语言以戳穿他的伪装。可是没有！他真的睡得太稔熟了，以至于她越观察越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好吧！良久，在这片寂静中，她再次躺下。总不能为了自己的猜测，去搅扰一车子人的睡梦，去质问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伙子一件猥琐的事情，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了，你指责，他不承认，扯来扯去反倒成了闹剧，一个女子喧嚷这种事有时候讨不回公道还惹来一身骚。她想到车里那一具具像丢了灵魂的空壳和一张张漠然的脸，心也凉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都可以忍声气吞声，一个陌生女子的这点破事，你指望他们主持公道？难！
　　算了吧，一个女子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更仔细地掖好被子，尽可能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事态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从他的瞬间缩手和佯睡可知这小伙子还是有羞耻感的，她暗自庆幸自己遇上的并不是一个厚颜无耻的老流氓。
　　也听说过长途汽车上女性被骚扰的事情，但大多是被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有些东西说起来也令人觉得匪夷所思，车上那么多人，在那么多只眼皮底下，这算个什么事儿呀，她是一直不大相信这些道听途说的。已过了午夜，汽车开进一个中途休息站。国家有新规，为预防疲劳驾驶，跑夜路的长途车必须在零晨至三点停车休息。休息站停满了货车客车，灯火通明，外面的灯光透过车窗把车箱内的一切照得清晰，这很好，光亮可以阻止一些阴暗的东西，她趁着这个光景小憩了一会。
　　车子准点启程，她也醒来了，侧身面窗躺着，看外面飞逝而过的灯光和夜的轮廓，眼皮却也越来越沉，刚才还没有被赶跑的睡意再次袭来。
　　不好！
　　她惊醒过来，百分之一百肯定有人在对自己图谋不轨。一只手在她的背后被子的缝隙间使力地要往里钻，甚至，隔着被子，她的手肘用力按在那只手上他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狗胆包天了！”她在心底暗骂一句。
　　她转脸盯着那个混蛋，他居然还装着睡熟的样子，眼睛紧闭。
　　“你是不是不想在东城的街上行走了？！”她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朝他喝道。
　　她相信自己的声音是足够霸气外露了，她使用的是东城本地方言。
　　东城有“小香港”之称，与越南交界，大毒枭小混混满街乱窜，打架斗殴时有发生。当然，这只是传闻，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信，那些传闻又那么真切，有名有姓，有理有据有节，如果遇上一个能说会道的踩三轮车载客的，你坐着他的三轮车转东城一圈，保准他描述的东城黑帮大战让你心惊胆战，以至好长一段时间在东城的街上走路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到一个大魔头，被他就地给解决了。
　　那只手缩回去了！
　　“你刚才说什么？”好一会，卖票的小伙子低声问她。
　　她在心底冷笑，轻蔑回道：“没说什么！”并打算不再理会他。
　　“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他不死心，又问。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他还不死心。又或许是心虚，有点害怕了，他并不知道她这个陌生旅客的底细，他应该也听说过那些边境上的传闻。他有点着急了，又不敢大声问。
　　她阴冷着脸，眼睛于黑暗中盯着前方车灯照着的路面上，也许，在窗外灯光的照应下，她的眼光也是阴冷的吧，也许。
　　他不死心，又重复问：“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依然缄默。
　　好一会，他缓了缓语气，轻轻拉了拉她的被子，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才想对你怎么样？”
　　她乜斜了他一眼，道：“没有。”
　　“我刚才睡着了。”他答道。
　　“好你个小子！”她在心底咕哝一句，不理他。
　　他还是不死心，又说：“你不会以为我刚才想对你怎么样吧。”
　　看他这样焦虑，低压着声音怕人听见又担心她听不见，她有点于心不忍，答：“不会。”
　　“我刚才睡着了。”他说，她终于回答他了，他暗地里松了口气，又问：“你去广州干什么呢？”闲聊的语调。
　　“进货。”顿了顿她加上一句：“这趟车我经常坐。”其时她有点后悔，早知上车的时候和司机打声招呼，聊上几句，也许就不会惹上这大半晚上的麻烦了。
　　他“哦”了一声又问：“你是东城本地人吧。”
　　“是！”她把“是”字咬得很清晰，心想，这才是他关心的，东城本地人，东城的传说，真真假假中总有些江湖气令人心存忌惮。从他的语音她已听出他不是东城人，然而她却问：“老乡吧？”
　　“不是，我广东的，只是会说东城话而已，我在东城好多年了。”
　　你当然不是东城的，她想，东城的男孩成天打架混日子，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整天做着一夜暴富的白日梦，她又想到了她那个不懂事的第第，小小年纪一身的刀疤。
　　“你东城哪的？”
　　“清良镇，一个小镇，你不会知道的。”
　　“我知道呀，我在那还有朋友呢……”
　　他们一句句地聊开了，他热情地套着近乎，她也不好不回答他，甚至聊起了互相的家庭来了，她告诉他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有点惊讶，说，看不出来了。她心想，姐混江湖，哪能什么都让你看出来。突然她想到，如果这不是一个刚出道的小后生，如果……
　　妈呀！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往下想了。
　　翻了个身，她只想好好睡个觉。
　　他坐到车头去了。
　　司机说：“这么早起来了”
　　“起来了，刚才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哦？”司机坏笑道：“春梦吧，裤子湿了没有？”
　　他嘿嘿干笑几声算是回应，说：“也不知道梦里做了什么，后来就醒了。”她觉得，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你个小子！”司机又嘿笑几声，他们便慢慢聊开了，再与春梦无关。
　　三
　　她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车子也进入了珠三角商业圈，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车箱里也吵闹了起来。不时有旅客到点下车，只见卖票的小子跑上跑下忙着搬运行李，整理旅客走后的铺位被枕。车子走走停停，像一个吃饱的人不时的打着嗝，然后就出了点意外了，那群越南人坐过了站，车箱里就闹哄哄的像个被搅扰的蚂蚁窝。语言不通，卖票的小子比手画脚的安抚他们，并打电话与接应他们的人沟通，然而他们还是闹闹嚷嚷的，司机也不耐烦了，道：“真啰嗦！管他那么多，丢下车就是，自己说错了地名又不是我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