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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章

作者:夜鱼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1-15   阅读:

  
  “这丫头啊,胆子大得很,每天风风火火,我让她就在家附近盘个小店面,卖卖小吃算了,做吃的一般亏不了,又要不了多少资金。可她偏要做服装,租了江汉路的门面,贵得吓死人。唉,随便她吧。”
  “江汉路的门面!那可是地价最贵的商业区。她哪来那么多资金啊?”
  “嗯,唔,哦,她不是有下岗经费吗,另外一个合伙人投得多些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会管着她,你忙你的,工作第一。”
  放下电话。唐正红后悔自己多嘴。关于女儿开店的经费来源,他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钱是段姨给的。一想起段姨,唐正红放下手里的卷尺和剪刀,起身拿了烟盒,他把凌乱的布料从台板上拿开,放上了烟灰缸。在纸卷烟呛人的烟雾里眯起了眼。
  他想起年轻的时候,他一直称呼她段姐。十五岁那年,他家刚从郊区搬到汉口,在红卫路背后的这片拥挤居民区里,继承了大伯的房产。大伯无儿女,唐正红名义上过继给了大伯,但因大伯鳏居,平时懒散惯了,并不擅长照料孩子,所以唐正红还照常住在自己家,只在过年过节和寒暑假才过来住几天。那天满巷子五颜六色的晾晒物下,站满七嘴八舌聒噪的婆姨。这让才从空旷静谧的郊外搬来的唐正红有点不知所措。十五岁的少年背了书包匆匆穿过巷弄,有人在打趣他。
  “哎哟喂,这个唐家的小子穿上校服还蛮精神啊。模子挺耐看嘛。”
  “我说乔嫂子,你是不是又在给你家丫头物色小女婿啦,哈哈哈。”
  唐正红埋头走得更急了,只听哎呀一声,他迎面撞到了一个人。一只藤编袋子掉落,袋口滚落出几只摔破的鸡蛋,黄白交织的蛋液流了一地。唐正红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被撞的人。苗条的身段,干净朴素的布衬衣,是住隔壁的漂亮姐姐,只见她俯身处理碎蛋,唐正红瞥见后颈项的一截肌肤,温软雪白,闪烁出的光泽让人心慌,他连忙挪开视线。正在他不知所措不知是帮忙还是赶紧溜时,漂亮姐姐抬起了头,冲着发愣的顾正红噗嗤一笑:傻小子,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上学去,别迟到了。
  许多年后,唐正红每次想到这个画面,心里还会发热。他讨厌城里人打量他们的眼光,一副自我感觉良好,高人一等的感觉。乡下来的又怎么样?你们吃的穿的不都是乡下人种出来的,总算还有段姐姐这样的例外,对什么人都一视同仁,平和谦让,她才真正当得起大汉口人的风范。他搬到汉口打的第一场架,就是因为段姐姐。事实上所谓的姐姐那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是远近闻名的老姑娘。漂亮又不肯嫁人,背后的闲言碎语可想而知。对那些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婆娘们,他没办法。可小毛孩也跟着起哄啰嗦,那就非让他们尝尝他的铁拳不可。段姐姐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个看似腼腆的男孩在为自己打架。她有次无意中瞥见了唐正红手臂上的伤,拦住询问。
  “爸爸打的?”
  “不是。”
  “那是你和别人打架了?”
  “嗯。”
  “为什么打架?”
  “因为他们笑你。”
  段姐姐叹了口气,拉着他走进自己家,找出药水,一边替他涂抹一边说:“笑就让他们笑去,有啥大不了,以后他们再笑,你不听走开就是,不要为这点小事打架。要打就打真正男子汉的架。你是男子汉,男子汉是要做大事的。”
  想到这里,唐正红一阵咳,下意识地瞅了瞅周边环绕的零碎布头,惭愧,这辈子也没让段姐看到他做过什么大事。他没听进她的话,尤其文革期间继续打架,直到打瘸了一条腿。如今他也只能靠学到的一点裁缝手艺,勉强糊口。如果说第一次打架是为了她,那么他落在老婆身上的最后一拳还是因为她。这场架也惊动了段姐。一贯恬淡与从容的女人变得困惑了,她表示要搬走,急得唐正红再三赌咒发誓,永不挥拳,段姐这才勉强答应不搬了。而他不自觉老往隔壁那扇窗户瞟的习惯,也是从那以后不知不觉改掉了。少年情愫湮灭,剩下的渐渐变成了亲情,有天,他敲开她家的门,忽然改口叫她段姨,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轻叹了一声,从他手上接下哇哇大哭已无娘照管的孩子。
  唉,这辈子我没为她做过什么,到头来,她却将毕生积蓄都给了我的女儿。还好不是大张旗鼓的遗产赠予,别看她孓然一生,独来独往地穿梭在这片拥挤的老居民区里,却是远近闻名的人物,可能与众不同的人生本身就带着让人谈不尽的意味。虽然最近几年因为下岗,自谋生路这些事把人们搞得焦头烂额,但这么一位奇特人物的离世,身后事自然也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尤其事关金钱遗产这类敏感问题。小娟后来回忆,那天段婆婆看起来除了有点疲惫,神智却非常清醒,拿出存折郑重交给她,她一看数字大吃一惊,当然不肯要。但段婆婆以不容推拒的口气说自己年纪大了,跑银行不方便,是让小娟代管的,以后万一自己不在了,这笔钱就由小娟自行处理。除了这笔积蓄,段婆婆的其他财产,包括房子家具等都事先有了安排,甚至还有书面文字,折卖后全部由街道办事处捐给孤儿院。唉,她一生都是这么从容不迫,到终了,也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唐正红虚眯起眼,思绪飘向了更远处。
  
  三

  林久写信比写检讨的速度快,一会儿功夫哗啦啦几页纸。他想说的话太多了,比如对自己没能及时回信的解释,他不能再请假赶回去送段婆婆最后一程的遗憾,以及他不能在小安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陪在身边的抱歉。接着,他还说了基地里的一些烦恼,因为事关军事机密,当然不能说太细,主要说了些关于前途的忧虑和打算。并且告诉小娟,他的探亲假批了。
  信寄出去个把月,却一直没等到回复。林久心里开始忐忑。打了几次电话,都没碰到小娟。她怎么没日没夜地在外不归家?是生意太忙,还是碰到了什么麻烦?难不成移情别恋了?唐伯伯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小娟经常要去广州进货,有啥事,还是让他写信过来。于是他又写了封信寄过去,可还是没回复。林久的心就有些浮动了,不过他想,还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眼看年底将近,心浮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尤其是分派给林久当助手的新兵程虎,他在大队长和林久共同严厉的监督夹磨下褪掉了顽劣气,老实多了。可最近也开始心不在焉。林久知道他也想家。但按照传统,才下连的新兵第一年的春节是要值班的,休假机会要让给老兵。
  元旦那天,夜晚最低温度都有十几度的佛山,来了一股寒潮,气温突降,穿着单衣的林久开箱找厚外套的时候,程虎跑进门,深蓝色的工装都没换,鼓鼓的。林久瞟了他一眼问:揣着啥好玩意?准备来给我献宝的么?程虎笑嘻嘻地从一边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在他眼前一晃,原来是一瓶汾酒。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一包花生米。
  “好东西吧,我家乡的酒,勾勾你。”
  林久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臭小子不去看电视晚会,跑我这儿来犯纪律?”
  “别那么严肃好吧,大过节的,回不了家,还不能喝点酒啊。再说,领导们没准都抱着老婆儿子热着炕头呢,哪有心思管我们。”
  “看你小子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想家了吧,熬吧,我也是熬过来的。往后就有假了。”
  “唉,不说这个,来来来,找个杯子,我要敬敬你。这么长时间,多亏你提点,不然我还不晓得会犯多大的法呢,没准现在被关军事监狱也说不定。怎么地,我得感谢你。”
  “不对啊,怎么你这话我听着像是在讽刺我呢?”
  “哎呀,班长大人,我是真心话。嗨,我这人吧,嘴坏,真话也能被说变味,包涵包涵,我先罚自己一杯。”
  几杯酒下肚,程虎越发话多了:“我跟你说老实话吧,林班长,不是我想家,是家想我,我妈当初就舍不得我参军,这不前几天又催我回去看她,我说我请不了假,她就在那头哭,你说烦不烦,可她毕竟是我妈,我今天打电话给我姐,让她过节带孩子去陪着。我姐说我妈又犯病了,啥也提不起精神,一个劲只唠叨我名字。”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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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那个时代的信息很慢,容易产生误会,但也有时间和空间让思念发酵成酒,把爱意酝酿成蜜。林久,飞行员,段婆婆,小娟,两代人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但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就是用善良的心对待爱的人和爱情。感谢夜鱼为读者奉献如此可口的精神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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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赵小波

    两代人的爱情衬托的其实是一个关于信仰的主题,这信仰关乎爱情,也关乎家与国,只有在信仰缺失的时代,人心才会越来越浮躁、急功近利、惶惑不安!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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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井水

    佳作!大赞!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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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鱼

      @西部井水   让思念发酵成酒。你这句话真美!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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