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我能叫你弟弟吗?”谈话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然,”彼得微笑注视她,没有停下他的笔。
“你身边的几个女人都走了,独守空房,你不寂寞吗?”女人现出妩媚的笑。
彼得歪了歪头:
“乱世,有什么办法,我得作画,挣钱,养我老父。他希望我在老家成亲,我也这样想,可以侍候老人。”稍许,彼得又感叹,“俗话说,哪家都有难唱曲儿。”彼得有意勾起她的心思,他知道这类女人多半有难言的苦衷。果然,如玉叹了口气:
“我一直得不到父母的消息。想必他们也在惦记着我。”她啜了一小口咖啡,“我现在靠了一个日本官,衣食是不愁了,可谁关心你心里想啥?”
“队长不爱你吗?”彼得画她的眼睛,这就是他要找的心声。
“谈不上,彼此都是。何况,女人他也不止一个。”她撇了一下嘴,“你以为他们作威作福,享尽荣耀,谁知道?战争榨尽了他们的情感。我那位,睡觉时枕下都压着他的枪。战争使我们睡在一个屋檐下,失败者感到屈辱,胜利者赢得苦闷……可以吸烟吗?”她笑了问。
“不碍事,你吸吧,我也喝一点。”画家把调色板放在膝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拾起笔。专注她此刻的神情。
“跟你讲一件事,”如玉微笑说,“那一次我得病了,去年。他怕是坏的传染病,去化验,还请来了一位医生,军队里的。看了,说不是。我们坐着喝茶,他说他叫乃木,京都帝国大学学医的。前年来这里。后来我们有了一些交往,他爱上了我。”说到这,女人吸口烟,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向我吐露他的苦闷。他说这叫什么战争?把人变成了兽,对手无寸铁的人施虐。”
“他在前线吗?”彼得有了兴趣,问。
“不,他说他是后勤部队,731。”
彼得的心头猛然一震,但他未露声色,平静地听着。
“他比我小五岁,很浪漫,讲起他的先辈,和俄国人打仗,骑着战马,扬起军刀……”如玉笑了,端起咖啡;
“他还朗诵了一首诗;……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川城外立斜阳。”
“你爱他吗?”彼得问。
“一个有良心有教养的青年,我把他看作弟弟,在哈尔滨理解我的人很少,我没有娘家人。”如玉的语调里带一点怅然。
“他长的什么样?”
“个子不高,带个眼镜,不喝酒时很斯文,喝了酒很感伤。”
彼得已经完全清楚了这小子,乃木的心态。心里想,一定要接近他。731把人变成了兽……
晚饭前,约定了下次的时间之后,如玉离开了画室。
晚上
乃木苦闷,他会常来这喝酒――夜幕降临,彼得这样想着,走进了樱花酒吧。
掌柜,一个日本人,擎着一杯鸡尾酒走过来,他把酒杯推到画家面前:
“彼得,你现在是文化界的名人了,我惹不起你。喝酒,画画,我都欢迎,别惹事!”这句说得很严厉。“算我求你,你也可以视为警告。”显然,老板对那次决斗,砸烂他的屋子,耿耿于怀。
“你的酒吧不是出了名吗?我肚子挨了一枪,给你招揽了生意。”彼得诙谐地说。
“这个名还是不出的好。我经常说,满洲人,日本人,俄国人,无论哪个种族,男的女的,肥的瘦的,美的丑的,都是我的客人。大家要守规矩。”老板仰起下巴。
这时娜达莎走了过来:
“老板,他是我哥,想我了,来看我。”
“你哥,你哥,酒瓶子砸到妹的头上。”老板丢个白眼走了。
“那是冈村干的。”娜达莎冲他背后说。
“你生气吗,昨晚赶你走。”彼得笑着问。
“不,你是为我好。总不来这儿,我想你。”娜达莎撒娇。
“这不来了,你去忙吧,我闲坐,在这画画。”
娜达莎给他端来一杯,他平常爱喝的马提尼,悄声;
“有事叫我。”走了。
彼得掏出速写本,一面画那些醉汉,一面寻找戴眼镜的斯文的青年。戴眼镜的倒有几个,可他们都不斯文。
彼得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