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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纹

作者:烂文制造者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11   阅读:

    一
  记得小时候,我没事就去扒奶奶的皱纹,这个“荒唐”的做法是大爷爷教的,这个民国时期的落魄秀才,总有讲不完的古话。被我缠地烦恼了,说,只要皱纹多的人都有很多古话要讲的。
  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奶奶的皱纹很深,这让我想起后山的百年风水树,这棵大樟树龟裂的皮怎么跑到奶奶脸上去了,不同的是我扒看奶奶脸上褶皱的时候,没有像樟树皮一样,裂缝里跑出个土蜂或者毛毛虫来。
  奶奶乐呵呵地问,找什么呢?
  我说,找古话。
  皱纹里怎么有古话?
  大爷爷说的。
  这个老不正经。
  大爷爷什么时候死的,我没有印象,后来父亲对我说,你大爷爷死的时候,你还不懂事情,你姐姐还向别人显耀说,你看,我戴了麻绳,你们没带麻绳。
  家族长辈总是说,矮牯子①是得到父母最多的,讨了老婆,占了房子,生了孩子。可母亲还是经常抱怨这些无谓的财产。每到吵架的时候,总是成为母亲攻击父亲的武器。为此,几个叔叔都忿忿不平。
  我谙世事的时候亲爷爷也去世好几年了,奶奶经常被人说,寡妇婆带子不容易。那个时候我觉得好笑,有什么不容易呢,连做的番薯渣馍都那么好吃。不过番薯渣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要去几十里远的地方换回来,一早,几个叔叔就被赶起床,把劈好的晒干的松树柴火挑到隔壁乡去,黄昏的时候就挑着一担番薯渣回来了,一坨一坨拳头那么大,小叔叔说,像坨狗屎。
  用水将番薯渣泡软了,就放在石臼里舂烂,在舂的过程中,经常听到几个叔叔在咒骂,这个黑心的老板。原因是番薯渣里掺了沙子,几个叔叔把精心挑出来的有沙子的番薯渣,一小坨一小坨地甩在家族厅堂的墙壁上,像一个个小山,我经常跑到厅堂里看墙壁上的这些坨坨,舂烂的番薯渣在奶奶的手里捏成一个个形状怪异的坨坨,蒸熟了,又柔韧又甘甜,我觉得比白米饭好吃多了。
  但从叔叔们痛苦地吞咽表情来看,他们并不喜欢吃,因为吃多了不好屙屎。但繁重的体力劳动,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因此晚饭的激烈程度不亚于抢收抢种,因为我的存在,特别是大我几岁的叔叔常常恶狠狠地说,回家吃去!如果奶奶不在场,还有挨筷头的危险。
  如果我挨了筷头被奶奶发现,奶奶也会毫不留情地用筷头打过去,在我的印象里,叔叔只能一声不吭地望奶奶往我碗里装番薯渣,那种无法形容的眼神我现在还记得。
  一次做卷心糕,一升糯米粉只能做三个大卷,一个大卷可切成四个小卷,我吃完饭去奶奶家,叔叔见情况不妙,抓起三个卷就往嘴里塞,我看到没有了我的份,就哭开了,叔叔在奶奶筷头地敲打下硬是没有松开手里的卷心糕,因为吞得太快,堵住了气管,躺在地上翻白眼,后来找到赤脚医生才救过来。从此,卷心糕会卷死人作为笑料流传开了,直到现在,偶尔开开这个玩笑,没有读过书的叔叔只是腼腆地笑笑。
  奶奶四十多岁就当了寡妇,都说寡妇婆带子不容易,作为长孙,我一直在她的溺爱当中感受不到,我觉得奶奶永远都是随和的样子,对着我总是笑呵呵的,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奶奶如处一十五要叩拜的菩萨,一脸慈祥。当然,并不是说奶奶乐呵呵就不会哭,只是不会当着我面哭。
  那是个深秋的早上,奇怪的是奶奶怎么还没给我送饭团团到床上来吃,厅堂里传来叔叔喜悦的笑声,奶奶却在灶下哭泣,眼泪和鼻涕顺着皱纹淌在前襟上,上月刚买的猪崽死了,奶奶哭泣的内容是抱怨神灵没有保佑好人畜兴旺和至今我无法解译的诅咒,那个时候,买头猪崽养大再卖出去,是农村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其实叔叔们高兴的太早了,死了的猪崽也要晒干藏起来的,客人来了就是道好菜。每逢村里放电影,姑父姑姑总是带着一家子来看。奶奶就慌了神,念念有词:死妮子,没事走摆子,又没什么菜吃,然后挨家挨户去借个鸡蛋,半斤猪肉,如果有藏好的死猪肉,就不会这么慌神了。
  到现在,姑姑说起奶奶的念念有词,伤感地说,其实倒也不是电影好不好看,而是想娘了,平时知道没菜吃,不敢去,有电影看了自然就有了借口,带上一家人就来了。
  我上小学四年级了,还跟奶奶睡一起,也在这年,奶奶死了,爷爷得的是胃癌,奶奶得的是肝癌,但我始终认为,都是因为恶劣的饮食条件引起的,我清楚地记得,奶奶的病是突然发作的,死的时候在床上翻滚,嘴里却安慰说,明子,别怕,奶奶走了会保佑你的。然后是一直昏迷不醒。
  是隔壁的二爷爷二奶奶发现情况不对,叫父亲和母亲将我接走的,来检查的医生说,奶奶的病是肝癌晚期并发肝昏迷。奶奶第三天就死了,我没办法形容两个没上过学校的叔叔的悲伤,他们的眼神除了伤心就是惶恐,后来我知道,父母就是父母,兄长只是兄长,倒不是父亲不够兄弟情长,而是在现实生活里,有一些骨肉情长是无法得到尽致的。因为奶奶的死亡,姐姐夜里不敢出门,我却一点都不害怕,但沉默了一阵子,母亲以为我了受惊吓,慌忙请来了神婆在家唱跳了一天,给我压惊。有一段日子里,我喜欢去后山的大樟树下默默地数那些龟裂的树皮,其实奶奶连学校门都没进过,哪会讲什么古,更多只是唠叨些日常的经历和生活,在我看来,这就是藏在她皱纹里的故事,我就在这个皱纹里面活了十多年。
  二
  人都是这样,天天在一起感觉不到变化,倏一下分开几个月,甚至几年,再次见面的时候,一些变化让人心惊。
  出去打工的时候,母亲还是一头青丝,年底打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满头白发,父亲也满脸皱纹,尽管对于儿子的归来充满笑容,但显得木讷,甚至迟钝。
  她们的笑容如飘荡在黄昏里的枯叶,让我心酸。我逐渐在父母满脸皱纹的褶皱里解读到岁月的沧桑,自己不是以相同的轨迹在生活么。
  对于父母的一生,吵口是经常,打架一年也有几次,我曾经这样解读:年轻的时候是用这种方式在进行感情磨合,磨合好了,后面的生活运转就比较顺畅。但这种解读是错的,现在,父亲母亲都过了花甲,依旧经常吵架,在县城住的姑姑无数次说,孙子都有了,打打闹闹一辈子,还有几年呢。其实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父亲母亲每到话题不对头就铆上了,就交上了火。
  对此,我和姐姐妹妹都无可奈何,长辈都说,做儿子的要出来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一说母亲,母亲就哭泣,一说父亲,父亲就喝闷酒。
  我一度以为,在那个年代,哪有什么爱情,就是有,出工,收工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把所有美好的爱情都磨成了汗水,磨成了孩子的哇哇啼哭和尿床尿布。
  我曾经问过父亲,你爱母亲么。
  父亲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后来在娘地数落中知道,父亲并不喜欢母亲,据说在母亲没过门的时候父亲就有了相好,是邻村的一个姑娘。
  父亲二十多岁就当了生产队的队长,我懂事的时候,觉得父亲真是很威风,哨子一吹,各家各户的劳动力蚂蚁一样爬向地里。
  那年大队来了一批叫“碳肥”的新肥料,白花花的像冬天里的雪花,别村的队长都不敢用,思忖着这么难看的洋肥料有什么用。父亲因为年轻气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撒到地里去了,结果收成的时候落了个全公社增产第一名,戴上了大红花,还当选了县人大代表。
  大爷爷曾经戏谑说,你父亲那个时候风光的,想他的姑娘鸭子一样用竹篙赶。
  可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充满阴差阳错,媒婆拿着母亲的生辰八字到父亲家来,爷爷奶奶都很同意,门当户对从古代讲到现在,虽然窠臼,但无时无刻都在影响很多人的婚姻,母亲的娘家在几十里的外乡,父亲也是个生产队长。
  父亲当然是不同意的,把八字退回去了,但该死的媒婆为了点媒钱,根本都没把母亲的八字给外公,外公和爷爷一合计,自然就选了个日子把娘嫁过来了,娘那年才十七岁。
12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紫衣侯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三代人的故事,顺着时间的长河一路而下。讲奶奶的故事,因为年纪小,更多的是记忆里的好玩和奶奶的柔和的年月,即便自己后来知道奶奶那个年月并不轻松,那些藏在皱纹里的故事让人生出许多怀念来。到父母这一辈,更多读懂褶皱里的岁月沧桑,曾经为父母的不断争吵质疑过生活质疑过那个时代的美好,在一辈子的劳累之后,他们早年留在心头的是非对错也安然地成为了一种记忆。而到自己,才意识到在生活的面前,所有的婚姻所有的爱情都躲不过现实的硝烟,到了自己对于那沧桑那皱纹有了更加宁静的认识,这样一来生活便合理且简单起来,我们似乎又能从这里找到类似奶奶皱纹里的那般美好。这样对着生活浓缩的描摹,足够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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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5

  • 浅浅唱

    超喜欢你这篇文章,读了好几遍了,能寻到旧时的影子。

    2014-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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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池悠然

    皱纹里满是沧桑,满是生活磨砺出的苦和沉重,虽如此,写出来即是释然。

    201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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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妖妖

    记录生活的厚重文字,理性、现实。皱纹,是岁月给人生谱写的“五线谱”,演奏着人生的悲喜。

    201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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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晓追梦

    醉秋的散文比小说好,哈哈,多发,养颜。

    201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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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写得好极了。

    201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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