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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欲

作者:今音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4-17   阅读:

  
    阿荣非常放心地捏一大把菜叶放进锅里。
  一个人过日子,一只小钢精锅子燉在煤球炉上,水翻滚着菜皮,少许的面粉已调湿,筷子夹出一小垛一小垛的疙瘩沉到锅底,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激浪,把菜叶又托上来,表面上一片清水。
  时值中午,围观的人看看阿荣不肯施舍,于是也没了兴趣,逐渐散去,阿荣顿顿能吃这样的一锅面疙瘩汤,如果面疙瘩汤里不放菜,阿荣的定粮肯定吃不到月底,一伙人在交头接耳,都肯定地说,这个阿乡门槛蛮精的,就是不肯讲,菜皮是从哪里拾来的。
  阿荣笑笑,其实,和偷没什么两样,阿荣的嘴巴无法并拢,每时每刻都这样大张开来。要想办法让阿荣开口讲出来,也有人在交头接耳的时候出了这只怪主意,让宝妹用煤球和阿荣换菜皮。
  阿荣来到这爿茶馆店,只有数天,他烧饭没有炉子,只好和别人商量,能不能先借给我热一热菜,阿荣说话总是这样谦和,阿荣常常把热菜和烧菜混在一起,曾经有人问阿荣,你热一趟菜,要烧几只煤球?阿荣说,只用了三只。
  这次烧面疙瘩汤,阿荣问邻居宝妹借炉子,阿荣把锅子从炉子上移开,宝妹讲,你何止用了我三只煤球,你看看,全都烧得发白了,烧得已经快熄火了,阿荣手端锅子伸头一看,果真如此,阿荣不安地讲,炉子熄了我帮你重新引火,就算我烧了你六只煤球,那你就到我床底下,去抓六把菜皮皮。
  宝妹大喜,没有人注意宝妹已经走到阿荣的卧室门口,门关着,阿荣把锅子放在一只长桌上,从裤腰上摸出一串钥匙,拣出一把,伸到孔眼里转,宝妹无意中把脚趴的开一些,阿荣另一只手,正在拉门鼻子,朝外一拉,一股霉味直冲鼻头,宝妹忙悟住嘴巴,说,你看你这个人啊,房间弄得像猪圈,阿荣朝后退一步,把身子侧过来,说,那你到猪圈里来拾菜皮算怎么一回事?宝妹的身体,正好把门框堵牢,然后,他把屁股朝后一撅,朝地上一蹲,一道肉股露出来,宝妹抓了不止六把,宝妹感觉身后有一样东西,她立直身子,站起来,喘着气,说,阿荣,你良心不好!真的,不是我讲你,你良心真的不好!你宁可把菜皮全部烂在床底下,也不想做个好人,你把菜分给大家,大家都会讲你好,也会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阿荣关注的是床底下那只麻袋,瘪掉了!阿荣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说,下趟,我再也不问你借煤球炉子用了,我自己去买煤球炉,阿荣在吹牛,阿荣连一只临时户口还没有去办,还那里来的煤球卡,宝妹像打了胜仗一样高兴,把六把菜放在一只篮子里,看看阿荣的脚,问,刚才,你是不是用脚踢我屁股了?阿荣讲没有踢,因为自己有血压高的毛病,人急起来经常立不稳,你这个六把菜抓的实在是太多了,你自己看,我这只麻袋全部瘪掉了。宝妹讲,你踢我一下,我就把手尽量撑大,多抓点菜,阿荣说不出下文,只好看着她发呆,她跑到自来水龙头那边去洗菜,这样一张一张洗起来,够麻烦的,阿荣讨好地走上前,也把袖管朝上捋。
  宝妹住楼上楼下两间,楼下一间烧饭、吃饭,楼上一间睡觉,自从男人生肺病住了医院,她一个人就楼上楼下来回跑,脚酸不说,面孔也有点浮肿。
  洗好菜,阿荣朝地上甩甩湿手,走到长桌旁揭开锅盖,面疙瘩汤已凝固成厚粥般,却没油水,阿荣也顾不到那么多了,拿一把盛饭的勺子插在锅里,端到嘴边呼噜呼噜吃上了。
  不一会,宝妹也端了一碗面糊走过来,说,阿荣,你吃面疙瘩,我吃面糊糊,你这几把菜扔到我的锅子里,我和娘又好吃好几顿了。
  阿荣是挑水工,吃面糊糊怎么能挑得动水呢?宝妹的娘凑上来,说,宝妹,你不要去讲阿荣,阿荣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开门,你不要和他比。
  准时开门,这条像铁的纪律,自从有了“顺昌楼”的那天起就沿袭至今,长得矮矮墩墩的阿荣,每天四点钟就起床了。
  宝妹心里不满娘的这种讲法,说,自从小皮皮住了医院,我也不是每天早起吗?娘讲,我只是打个比方,小皮皮是宝妹的男人。
  茶馆店重新开张,茶馆分两层,楼上住房客,楼下吃茶,一张长方桌,团团围坐,可容纳十好几个人,天不亮,喧嚣声已经弥散到马路上,来得最早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船上的艄公,秋冬时份,总是头带一顶罗宋帽,天热,剃一只光头。另一个是卖兰花豆的宝妹。
  阿荣的斗室里,刚好支一张单人床,这张床如果睡两个人的话,那就非常闷气,宝妹有心无心地常这样想,连自己也搞不懂,为啥要这样胡思乱想,从那一天起,宝妹把一只摆兰花豆的竹篮子,寄放在阿荣的卧室里,要末挂在墙上,阿荣见推辞不了,只好在墙上钉了一根洋钉,宝妹脱掉鞋子,爬到他的床上,帮阿荣把篮子挂上去,以后就借拿篮子的由头,让阿荣经常开门,开了门,阿荣的床底下,到底还剩多少菜叶子,一目了然!
  这一天,宝妹唐突地问阿荣,你床底下的菜叶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问时,宝妹两手撑着门框,背朝阿荣,刚才,阿荣忘记关门了,心里在叫悔,阿荣正屏气在给艄公沏茶,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字,拾!
  艄公每天撑一只粪船,在凌晨四点停靠在粪码头,然后上岸,寻茶馆吃茶早已成习惯,艄公从董家渡粪码头跑到“顺昌楼”,路上只需走十分钟,茶馆不大,艄公第一次来,一踏进门,阿荣满脸堆笑,艄公夸阿荣人老实,能做到每天准时开门,倒也不简单。
  刚在,卖兰花豆的宝妹,见艄公坐下,给艄公端上一盆兰花豆,艄公讲,伲定粮不够吃,就吃宝妹烧的兰花豆,艄公说一句,就用牙签戳一颗豆,看也不看直接往嘴里送。
  阿荣沏好茶,关照宝妹,以后我在为客人泡茶,你不要和我讲话,如有什么非讲不可的,也要等我把开水冲好了再讲,你这么一来,我怎么还有心思为客人冲茶呢?你要晓得,我冲开水一讲话,嘴巴会发抖,我嘴巴本来就合不拢,再一抖,开水就冲到客人身上去了,这不是变的在烫猪啰了。宝妹中等身材,年纪四十上下,不胖也不瘦。
  艄公看了宝妹一眼,说阿荣讲话刁钻,我是一只老猪啰!艄公说,现在连吃饱都有困难,只好吃茶!吃伲宝妹烧的兰花豆!另外,浦西人比浦东人滑头,艄公又后缀了一句。
  阿荣说,我情愿吃菜皮,也不吃她烧的兰花豆。
  菜皮怎样拾来的?艄公问阿荣。
  阿荣不肯讲!宝妹当着艄公的面,几乎把身子都贴上去了,阿荣说,你让开,你这么挡着门像啥?而两只眼睛却盯着她的乳房看。
  宝妹将身子离开门框,说阿荣是只下作胚!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看那个地方,艄公连忙问,阿荣在看啥地方?宝妹讲,他在看床底下的菜皮!我昨天抓了他六把菜皮,说完,宝妹让开,阿荣侧身进到门里,门里就是床,阿荣翻起薄被的一只角,捏出一张五角钱的纸币,然后,转过身子,坐在床上,看着宝妹,说,你昨天抓了六把菜皮,你知道是什么价钱?宝妹索性拖过一条长凳,坐在上面,问,什么价钱?难道比我的人还要贵?她非要阿荣说出菜皮是从哪里拾来的,阿荣,我求求你了!讲给我听,好吗?只要你肯讲,我以后不会亏待你的。讲!菜皮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拾的?
  阿荣朝脚上套了一双袜子,宝妹转身把长桌上的篮头拉过来,从里面捏起一个兰花豆,嘻皮笑脸地伸到阿荣嘴边,说,你看呀,这颗豆上,正好有一颗葱!绿茵茵的,你尝尝味道!真的蛮好吃!
  阿荣先是不肯吃,艄公看着宝妹的身背,说,阿荣不吃,伲吃!宝妹朝阿荣舌头一伸,轻声说,你不吃,他要吃了,阿荣立刻把嘴伸上去,艄公站了起来,一直在关注这两个人,想,看来阿荣这个人,老实也是假的,阿荣这只乌龟头,叼住了兰花豆还不肯放!宝妹的身体也朝前倾,阿荣这只棺材!艄公顿生醋意,转身要离开茶馆,后一想,不对,于是,又重新坐下来,喊,阿荣,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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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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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阿荣不知哪儿拾得的一点菜皮,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那哪里是菜皮啊,这是一条条鲜活的命。本文围绕宝妹千方百计向阿荣打探菜皮来源,最后互相理解互相好感来写。展示了中国困难时期上海某个地区的大众生活画卷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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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黄尘刀客

    亲人啊,咱们一定要注意使用自动排版啊。好小说,生活气息浓重,人物感情强烈。

    201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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