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平
李镇平十岁那年,哥哥李深深大概十七八岁,或者有二十岁,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了,但他和哥哥对自己的岁数确信无疑,因为唯一的母亲病死之前,拉着李深深的手哭叫:“镇平才十岁就没有妈妈啦!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日子过得很苦,爸妈没有给兄弟二人留下任何财物,而且还欠了一堆外债,哥哥早就辍学打工了,但还是很难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他贪玩,去了山里,在大山里迷路了一夜后回到家,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李深深什么办法都用了,但已经没有亲戚肯借钱了。李镇平在床上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李深深突然背上包要出门,对他说:“哥有办法搞钱了,还记得上个月回镇子的张叔吗,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叫豹哥的大老板。”
他问:“哥你要去几天啊,做什么的。”
李深深弯下腰了敲下他的额头,笑得很温柔:“做些苦力活,没事,哥哥身强体壮!”
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哥哥李深深。病好了之后他有去找过哥哥,那天他在公安局的招待室里坐着,一个女人推门走进来,没有穿警察的制服。她自我介绍,我姓何。
这个姓何的女人告诉他,李深深参与了绑架她的儿子,中途又反水拉着她的儿子要一起逃出来。
李镇平不信,生气地说要出去找警察核实清楚。
女人直接了当的说,你哥已经死了,拉着我儿子逃的时候出了车祸,他把我受重伤的儿子扔在那里自己跑了,然后摔下了断崖。
李镇平说:“我哥就算做这种事,也是有苦衷!当时我生病了——”
女人打断他:“他假惺惺装着要救我儿子,还不是要来找我要更多的钱?你们这些穷人是个什么货色!你哥又是个什么脏货?绑架我儿子的人怎么死的你知道吗?被你哥开车撞死的!他为了钱什么不能做?以为我不知道?”
女人说:“既然我儿子还活着,你哥又死了,我也没什么好跟你一个小孩计较的。”女人扫了他一眼,他穿得都是李深深的旧衣服,又大又破,这一眼让他痛恨,他痛恨趾高气昂的女人,也痛恨他那个还活着的儿子。
如果有一天他还能见到那个还苟活着的人,他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他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伟
李镇平没有说一句话,就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他走回沙发坐下,胳膊肘抵在膝盖上,用手掌拖住自己越来越昏沉的脑袋,酒喝多了,他头痛欲裂,酒精在胃部放了把火,慢慢灼烧着之前吞进去的食物,腐臭咸腥的青烟慢慢升上来,在他的胸口积成一团。他闻到自己的身上的臭味了。
他用无声的目光祈求沉默的李镇平,可以不说话,至少不要将视线移开。他喃喃自语:“我找了他很久......每个亲戚朋友都劝我去看医生、劝我不要再找,我爸妈甚至跟我说李深深是和他们一伙的,怎么会呀?他为了我连性命都敢豁出去......就算谁都拦我,我也一直在找,一直一直在找......”
何伟眯着眼睛,失了神一般重复着:“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也许李深深真的死了吧,何伟哑然失笑。
李镇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看着李镇平的双眼,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李深深的长相了,却对第一次见面时李深深那双流泪的眼睛刻骨铭心,李深深的眼睛很大,在那张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当时李深深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他,脸上尽是吓怕了的神色,根本不是一个来救他的英雄,更像是一个迷路了的小孩,他看着自己,就像乞丐在可怜砧板上的死鱼。他可以可怜我一个陌生人可以为我流眼泪,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他凭着记忆里的那双眼睛找到了李镇平,那他还能凭着那双眼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李深深吗?
何伟觉得肚子里的火快要熄灭了,自己也快被彻底烧成一团灰了。他再次开口,喉咙哑得不行,声音却无比轻柔温和:“他还活着吗?”
李镇平仍然沉默着,灰白的嘴唇微微张开,细微地颤了几下,还是没有说出话。
何伟点了下头,无声地笑笑,他把茶几上的手机装回裤兜,起身往门外走去。
“生意兴隆。”
推开门,小镇街道上五颜六色的灯光照亮了脚下的路,何伟缓缓向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哪,就这样走着。过了一会,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何伟掏出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给他发了信息:
“我哥没有死,只是当年被你们撞死的人的家人一直找他麻烦,他就跑路了,走之前说,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何伟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小镇绚丽模糊的灯光发呆,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脸上挂着笑容,他们鲜活得像永远不会老去,他大口大口喘气,炙热腥臭的气体从他的身体里涌出直至他吐光了自己身体里全部的恶臭。他疯狂地重新吸食甜美清新的空气,他感觉自己被净化了,再也不会被绝望弄得肮脏,只要他再站起来,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就可以继续找李深深。
我必须要找啊,何伟对自己说。
他必须要找啊,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活下去。力量和火焰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感觉令他悲伤地、欣喜地叹息,何伟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从绝望中站起来,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他再次沉入了追求希望带给他极致的欢愉之中。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