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梅秀才从酒馆出来，踏着乱步，晃着脑袋：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一只陶罐不合时宜地绊倒了梅秀才，醉困的秀才倒是随遇而安，就地枕着陶罐打起呼噜来。
　　一扇门咿呀打开，丫环麦儿被醉卧门前的梅秀才绊了一脚，手里的一盆水哗啦一声全扣在秀才身上。被一盆凉水从梦里颠三倒四地拉出来，无任是谁都将非常恼怒。但是，当秀才抹去脸上水渍看着麦儿后，不是恼怒而是惊讶。
　　梦里的梅秀才，途径一面粉墙，被墙根几株开花的合欢所吸引，爬上树，看到墙的另一面：芳香缓慢的景中，有俩玲珑女子各执团扇，于花间悄然扑蝶，其中一名女子头上的金钗在密糖色的光线里又摇又晃，扰得秀才心里起了雾。其时，树枝忽然折断，梅秀才像一只断线的纸鸢飘入园中，惊得扑蝶中的一人躲入山石之后，另一名女子却朝秀才走来，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天空忽降一场大雨，把他浇得晕头转向。
　　梅秀才说麦儿很像梦里那个朝他走来的女子，对此，麦儿啐了一口作为回答。这让梅秀才无法忍受，阻着麦儿要个说法。
　　麦儿插着腰，胡搅蛮缠：既然秀才没经同意就把她搬到梦里，那么，她泼秀才一身脏水算是扯平各不相欠。麦儿这样不讲理，是因为心里有事，她家小姐午后楼头听雨回来，发现头上的金钗不知所踪，怀疑坠落楼下，遣她下楼查找。
　　麦儿在秀才“唯女子与小人，唯女子与小人……”的慨叹中转入屋后。秀才嗔怒地踢了一脚那只倒霉的陶罐，陶罐骨碌碌转了几圈，停于街边的合欢树下。秀才抬头看着树上紫雾蒙蒙的花朵，若有所思，之后抱起陶罐摇着头叹着气回家。
　　秀才准备往陶罐里插几支莲蓬，发现陶罐里卡着一支金钗，灯下的金钗饱含寂静与惊慌之美，若有似无的香气从虚构的地方游来，之中仿佛有人提着罗裙走来，花香那样动人。
　　秀才认得它是梦里扑蝶女子的发间之物，惊讶犹如绵密的雨声：每一处暗角都有影子堆积，醉人的故事潦草生长。脑中长满芳香故事的梅秀才怀揣金钗回到街上，希望邂逅麦儿，让这支金钗物归原主。
　　麦儿看过金钗后却摇头声称这不是她家小姐之物。秀才就急了，怎么会不是呢？怎么会不是呢？这明明就是你家小姐的东西，我在梦里看到过它！
　　麦儿也急了，恼道，你个秀才好笑，我家小姐的东西我会不晓得？这是从哪捡的劳什物件，就寻来胡说乱道，街坊邻居听见了叫我们小姐如何说得清，你这酸秀才有何居心！可怜的秀才被这一翻话呛得舌头打结，想说的话在嘴里黑灯瞎火晕头转向，眼睁睁地看着麦儿哼一声跺脚离去，口里一句话也扯不出来。
　　酒馆里，食客们听过秀才的奇事之后，皆笑秀才有辱斯文乱做春梦，瓷器行的午掌柜却说了一个他道听途说来的事。
　　据他所知，在某座长满椿树的山上，生活着一群拥有特殊技艺的人，他们能够随意进出别人的梦境，把梦里的事物搬出来，反过来也一样。这群奇人，除了梦里梦外搬弄似非外，其它时间总是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比如集体追赶五百对蝴蝶飞过花田直至消失不见，妄想收集月光制成特殊的盐或者糖，试图丈量每一阵暖风的厚度，以及卷绸帛那样把花香一匹匹卷起堆放。
　　听完，众人抚掌大笑，赞午掌柜博闻强识，能解秀才之惑。
　　这个明显胡说八道的听闻，梅秀才倒认了真。
　　回来后，他枕着陶罐肆无忌惮地做起梦来。秀才坚信，这个陶罐就是搬迁梦中之物的信使，他要借助这个陶罐回到梦里，把金钗归还主人。说来难以置信，秀才竟然真的成功返回那棵合欢树下，他再一次爬到树顶，等着树枝折断。但是，墙的另一面，没有扑蝶的人，除了斜放的光线，无人前来。
　　数月后，人们都在谈论着梅秀才的新婚娘子，说她是秀才做梦做出来的。
　　新娘子是隔几条街外子虚巷医馆芜郎中家的女儿芜香，据说，某天芜香在医馆后园握着一册《酉阳杂俎》散步，暖风里，倦意袭来的芜香睡在一丛白色曼陀罗下，做了个梦。梦里，她途径某株合欢树下，被树上坠物击中，那是一支金钗，在斜放的光线里，寂静动人。
　　醒来后的芜香，绘下梦中所见的金钗，让丫环畅儿前往金饰铺依样打造，当金饰铺伙计看到纸上的图样时，惊诧不已，因为这就是把梅秀才搞得颠三倒四的那枚金钗样子，在此之前，伙计已经无数次告诉前来探问的梅秀才：没见过一样的金钗。
　　当人们不不断谈论着这件奇异之事时，瓷器行的午掌柜却不相信，他说这都是芜郎中和媒婆搞得一出戏，因为自从那天一名游僧告诉芜郎中，他的女儿有诰命之贵，夫婿有梅，他就看上梅秀才了。
　　午掌柜抚去瓷上的尘和影，在寂静无人前来的下午，他还想起，那天，梅秀才不知因为什么一高兴，请那游僧喝过一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