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璞城,雍国帝都,物华天宝,俊采星驰。
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西市的流云街了。平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今日不知何故,显得异常冷清,日头还未西移,街上就行人寥寥,一些商铺也开始上板打烊。
简惜缘心下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吉祥”当铺的门还开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走到门口,她又犹豫了。这幅字画是娘生前最心爱之物,本该给娘陪葬用的,若真把它当了,娘泉下有知岂不要难过?可若不当,哪来的钱给娘买棺材,娘辛苦一生,总不能临了还落个草席裹尸的凄凉下场吧?
“姑娘赶紧的,做完你这桩,我就关张了。”掌柜见她迟迟不进来,有些着急。
“今日为何这样早?”简惜缘纳闷了,平日不都是天黑了才关吗?现下天还亮着呢。
“姑娘不知道吗?堃州发了瘟疫,死了好多人。据传璞城也有人感染了,安济坊都快塞不下了。没事还是少出门的好。”
原来如此,那母亲的后事更得加快料理了。简惜缘不再迟疑,将手中的卷轴高高举起,塞进柜台上的窗格里,“麻烦你帮我看看这幅字画值多少钱。”
掌柜打开卷轴观摩了一阵,道:“顶多七十文。”
才七十文?简惜缘心里一凉,这怎么够啊,她刚去棺材铺打听过,最便宜的棺材也要三钱银子。
“掌柜的,你再仔细看看,这幅字画可是我娘一生的珍藏。”
“姑娘,我已经看得很仔细了,你这幅字画既非名家墨宝,又非圣手丹青,我出七十文已经是高价了,不过看在你是熟客的份上,我再给你多加十文,八十文行不?”
八十文也不够啊。简惜缘摇了摇头,拿回卷轴,黯然地出了当铺。
暮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一想到母亲还暴尸荒庙中,她就心如刀绞。
“这位客官是要买棺材吗?”
听见叫卖声,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棺材铺来了。
“是啊,老板,可我现下没钱,你可不可以先赊一副棺材给我,等我安葬好我娘,再来你这里干活抵账?”
“本店是小本买卖,不赊账,也不请伙计。”棺材铺老板原本笑眯眯的脸立马拉长了半寸,没好气地道:“不买就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老板,我求求你了,你就赊我一副棺材吧,我娘她还躺在地上......她冷啊!我求你了!求你了!”简惜缘“咚”的一声跪下,泣不成声。
“老板,一副棺木多少钱?我帮她给。”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自简惜缘身后响起。她募地一回头,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正默默注视着她,那双眼睛,璀璨如星,幽深如潭,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其吸纳进去。
“那得看你要哪种了,本店有楠木的、柏木的、杉木的----”
“要最好的。”公子从腰间解下钱袋,对棺材铺老板道:“这些够吗?”
棺材铺老板瞅见那钱袋鼓鼓囊囊,顿时乐开了花,道:“够了,够了,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挑副最好的。”
公子见简惜缘还跪着,怜惜道:“地上湿凉,姑娘快些起来吧。”
棺材就这么轻易到手了?母亲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简惜缘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姑娘,地上湿凉,快些起来吧。”见她纹丝未动,公子又重复了一遍。
“多谢公子。”简惜缘自觉失态,赶忙站起,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卷轴递给公子,道:“公子大恩,我无以为报,唯有这幅字画相赠,望公子勿辞。”
2
崇德殿,鸦雀无声。
雍皇齐锐双眉紧蹙,面罩寒霜。
“怎么都不说话?朕叫你们来,不是看你们杵在这里当木桩子的!”
众臣见雷霆震怒,忙齐声道:“臣惶恐,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堃州都死了半城的人了,朕问你们有何良策,你们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叫朕如何息怒?”雍皇鹰隼般的目光在殿内扫射了一圈,最后停在左相陈玄章脸上。
“陈相,你说说,该如何治疫?”
陈玄章见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以为......当速遣钦差至堃州安抚民心,民心定,万事可成。”
“钦差一去就万事可成?”雍皇瞪大眼睛,一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道:“那是钦差吗?是神仙吧!”
“臣愚钝。”陈玄章一脸尴尬,心里委屈得很,据说堃州之疫是天花,那可是绝症,一旦染上,药石无灵,只能靠自身硬扛,扛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死。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一个不通药理的能有什么办法?
雍皇见陈相一张老脸窘得通红,念他是两朝老臣,也不想他太过难堪,转圜道:“其实陈相说的也不无道理,堃州现下人心惶惶,是该派个人代朕去安抚安抚。”
雍皇说罢又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敲了敲龙椅的扶手,道:“谁去合适啊?”
崇德殿再一次鸦雀无声。去就等于送死,众臣皆惧,人人自危。
“我去!”殿外传来一声铿锵。
一语惊雷。众臣纷纷转头想看看这个不怕死的究竟是谁。但见此人龙章凤姿,气宇轩昂,虽着常服,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等谪仙一般的人物除了当朝五皇子齐潇禹还能有谁?
齐潇禹无视众人惊诧的眼光,径直走向雍皇,道:“父皇,儿臣愿担此重任,亲赴堃州治疫。”
“你先说说你打算如何治疫。”看着这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儿子,雍皇犀利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封锁堃州城,以防疫情扩散。”
雍皇点点头,道:“接着说。”
“然后分而治之。对已经患病的人,须征用一些民房对其进行隔离,对没有患病的人,就严令他们不准出门,有急事非得出门的须得说明原由,经批准后方能出门,而且必须以面巾遮住口鼻。”
“嗯,不错,继续。”雍皇脸上的寒霜渐渐消散。
“张榜招募一切能人志士,不仅限于医者,只要对治疫有用就给予重赏。”
“还有吗?”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银子。治疫须得耗费大量的物力人力,自然就得花钱。所以朝廷须得拨一笔款项作为治疫专费,如此一来治疫措施便有了保障,更能顺利地实施。”
“好,有见地!”雍皇激动得站起来,“这才是朕想要的良策。”
众臣见雍皇心情转好,长吁了一口气,齐声附和道:“恭祝陛下喜得良策!”
齐潇禹也抓紧机会道:“父皇,那钦差这事就这么定了,儿臣即日动身,定不辱命。”
看着眼前这个雄姿英发的少年,雍皇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尚在潜龙之时,也是他这般年纪,也似他这般雄姿英发,站在他此刻站着的位置,向先皇请命去河阳治水......
“父皇。”
雍皇回过神来,对齐潇禹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有这份心,朕颇感欣慰,但你年资尚浅,治疫钦差还是得德高望重之人更加合适。但你也不要气馁,朕另有差事交给你办,旭国的使团已经动身,估计下个月底就该到了,你就全权负责这次的接待事宜吧。”
“父皇,使团的事自有礼部操办,儿臣想去堃州----”
“老五,你是想抗旨吗?”雍皇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儿臣不敢。”齐潇禹一脸怅然。
3
简惜缘对着母亲的墓碑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毅然往安济坊的方向走去。她要去学医。她在母亲的坟前立过誓,她要潜心研究医术,待学有所成,免费给穷人看病,再不叫像母亲这样因没钱看病活活拖死的悲剧重演。
安济坊位于皇城的西北角,是朝廷用于收救贫病百姓之所,疫病流行时,也会用来隔离病患。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简惜缘终于看见安济坊的大门了。她停下来歇了口气,刚要往大门去,却见里面冲出个人来,那人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待到那人离她不到咫尺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那人脸上长满了红色的斑疹。这种斑疹她认得,是天花的早期症状,她也出过天花,绝不会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