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蒙着面巾的青衣老者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你别过来,我有麻风!”她忙用被子捂住头。
“姑娘不用担心,我是大夫,做了防范。这是我给你熬的药,你趁热把它喝了吧。”青衣老者把药碗放到床边的一口大缸上。
青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道:“不用麻烦了,我这病我自己知道,没几天活头了。你不该救我的,由着我自生自灭吧。”
“姑娘别说丧气话,但凡还有一口气,都不能轻言放弃。敝人姓吕,在此山中研究医术十余年了,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你,我又岂有见死不救之理?相信我,我会设法医治你的。”
“多谢吕大夫。”尽管她了无生意,但吕大夫毕竟救了她的命,她想站起来给吕大夫行个礼,奈何全身酸痛,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我扶你把药喝了?”
“不用,我怕烫,等凉一点再喝。吕大夫有事就先去忙吧。”
待吕大夫走后,青莲端起那碗药就要泼掉,可又怕吕大夫发现。想把药拿出去倒掉,身子又乏力,压根就走不了。犯愁之际,瞥到眼前这口大缸,忙揭开盖子来看。一瞬间酒香扑鼻,竟是大半缸美酒。想是吕大夫用来做药酒的吧?这般正好。她毫不犹豫地把药倒进缸里。从此,她每日都把吕大夫送来的药倒进这酒缸里,一心求死。
6
一天半夜,青莲突然被一阵彻骨的凉意惊醒。月光下,她看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正伏在她身旁不停地吐信。
她本能地想逃,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半死不活地拖着还不如现下就把命交给大蛇,倒落个痛快。主意已定,她索性一动不动地等死。可那蛇也奇怪,总也不咬她,盯着她看了一会竟朝那口大缸去了。
她这才记起自己先前倒药忘了把盖子盖上,想是酒香把蛇引来的。大蛇游进缸里没了动静,她有些好奇,伸长脖子往缸里看,只见那蛇蜷曲在缸底,也不动弹,不知是醉了还是死了。
她又有了新的主意。这蛇五彩斑斓,定是毒蛇,那么泡着毒蛇的酒定也是毒酒,若把这毒酒喝了,不就解脱了?
她毫不迟疑地拿起药碗舀了一碗毒酒灌下去,恐毒性不够,又连喝了两碗,然后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可她还是没死成。她又看到了第二天的朝阳。她不觉有些懊恼。难道是量不够?从此后,她以酒代水。
她连续喝了一个月的毒酒,可她非但没死,还奇迹般地好转了。身上不痒了,力气也恢复了,能够下床走动了。
吕大夫很高兴,以为是自己新配的药起了作用,又在原药上加了几味养血扶正的药。可青莲不这么想,药都被她倒进缸里了,就算有药性也都被酒冲淡了。那她究竟是怎么好转的呢?是阎王爷可怜她,不忍收她?可她没想活啊!她活着已没了盼头。被卖进“觅春楼”之前,她天天都盼着婚期早点到,好坐上表哥的大红花轿,可现下,她再无奢望。蒲柳之身又怎配做他的娘子?
又过了半月,她脱落的毛发都重新长了出来,溃疡处也生出新的肌肤,一切麻风症状都消失了。她的病彻底好了。
吕大夫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她回家。可她哪还有家?那个有着小花园和秋千的老宅很早以前就被染上烟瘾的爹爹给卖了。她已是无根之萍。
所以,她选择留下来帮吕大夫做饭洗衣,干干杂务。
7
在北山的日子,平淡如水。直到一日吕大夫从外边扛回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个麻风病人。
“傅公子!”青莲万没想到此人竟是她从雪地里救回来的少年----傅雨臣。
“青莲姑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傅雨臣眼里泛起了泪光。
原来,自那日别后,他赴京赶考,在殿试中列三甲第二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外放碧云县任县令。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觅春楼”向青莲报喜,鸨儿却说青莲已死。他伤心欲绝,跑到酒肆里买醉,正好遇到个跟他同期的落榜举人也在那喝闷酒,两个伤心人一见如故,索性并到一桌,边喝边聊。喝到后半夜酒肆打烊,两人才相互搀扶着去了一家客栈。可谁知等他醒来后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树林的土坑里,被人活埋了。好在他命不该绝,被一个樵夫救了。
他跑回客栈拿行李,却发现行李没了。掌柜的说是他兄弟给拿走了。可他没有兄弟啊。找那掌柜的细问才知道“兄弟”就是他在酒肆里结识的那个落榜举人。定是那举人起了歹心,窃了他的财物。
可是活埋他的人又是谁呢?难道......也是他?行李中除了有青莲给他的银子还有他去碧云县上任的官凭。他记得好像跟那举人说过自己要去碧云县任县令这回事。莫非他还想冒名顶替不成?他得立刻去碧云县一探究竟。
碧云县路途遥远,他身无分文,只能风餐露宿。好在贴身保管的那块青莲的面纱还在,都说秀色可餐,他每每饿了便把那面纱拿出来看看,想想面纱下那张秀雅如莲的面容,还真就没那么饿了。
可是,他身上却渐渐出现了一些症状,浑身发痒,还起了一些红色的小疙瘩。开始他还咬牙撑着,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
因为有了青莲这个成功的先例,吕大夫很有把握地按那药方给傅雨臣加大了剂量。可是七天过去了,傅雨臣的病丝毫不见好转,反倒加重了,几度陷入昏迷。这可把吕大夫愁坏了,为何同样的病症,用同样的药却出现截然不同的效果呢?
青莲也很困惑,傅雨臣天天喝药没效果,自己不喝药倒好了。这究竟是何故?难道......是那缸毒酒的缘故?
她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吕大夫,建议给傅雨臣喝那缸泡着毒蛇的酒试试。吕大夫虽也半信半疑,却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傅雨臣连续喝了三天的蛇酒后,病情没有再恶化,露出好转的迹像。吕大夫大喜过望,又往缸里添了酒,并把煎好的药悉数倒进去,继续给他服用。
一个月后,傅雨臣的病也完全好了。
8
这夜,月华如水。傅雨臣踏着月光,来到青莲的屋外,朗声道:“青莲姑娘,傅某有话要说,可以进来吗?”
“稍等。”青莲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拔掉门闩。
“青莲姑娘,我明早就要动身去碧云县了。”
“这么快?我这鞋底都还没纳好呢。”青莲忙拾起刚才的针线活继续做。
“这是做给我的?”傅雨臣盯着青莲手里的鞋底,眼睛发亮。
“是啊,我看你的鞋都磨破了。”青莲瞟了一眼傅雨臣的脚,莞尔一笑。
傅雨臣低头一看,两只脚的大脚趾都戳破了鞋面,倔傲地露在外面,他有些难为情地缩了缩大脚趾,奈何破洞太大,缩不回来。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哦,我我我......”傅雨臣支吾了半天,脸都憋红了,道:“我方才说过了呀,我明早就要动身去碧云县。”
“我知道了,那你回房歇息去,我得赶紧把这鞋给做出来。”
“那你也别太晚了,仔细熬坏了眼睛。”
“我知道了。”
青莲送傅雨臣走出门口,刚把门带上,怎料傅雨臣又突然折回来对她作揖,一时来不及收手,只能看着他撞上去。
“你这人怎么总那么多礼啊?”青莲捂着嘴笑,眼睛形如弯月,煞是可人。
“青莲姑娘,你真好看。”傅雨臣又魔怔了,竟说出一句痴话来。
青莲的脸瞬间红了,心里像揣着一只小鹿,砰砰乱撞。
“青莲姑娘,我......我......”傅雨臣咬了咬嘴唇,鼓足所有的勇气,道:“我其实是想来告诉你,你的恩情我想用一生来还。”
用一生来还?这是何意?她听不明白,好似又有点明白,她疑惑地看向他,可当她对上他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时,她忙又把眼睛转向别处。心里的小鹿却撞得愈发厉害了。
“青莲姑娘,你可以随我一起去碧云县吗?那里缺个县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