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项圈是用两块银元打造的,一块是奶奶的枕边珍宝,一块是姥姥在池塘边洗衣服捡的。那个年头,老百姓高唱着东方红太阳升,幻想着快速步入社会主义康庄大道,毫不保留地上缴了家里所有的金银珠宝,弄个银项圈,比闰土他爹还艰难。
姥爷的一铁哥们早年打过金银首饰,活计交给他,做的很精致。上面还刻着我的大名和生辰八字。一条龙一尾凤活灵活现仙气十足地守护着我的名字。
柳絮飘飞的那一天,全家人正式为我举办了“挂圈”仪式,先为我剃了个和尚头,头发全部收集起来,珍藏在一个香囊里,挂在堂屋的毛主席画像后面。毛主席是老百姓心中的神,有他老人家的护佑,诸神不得不退位。
剃度之后,爷爷取出闪亮的银项圈,在几十双温热的目光照射下,虔诚地套在我的脖子上。
而我呢,也在热烈而隆重的气氛中,郑重而谦卑地接受了大家的祝福。爷爷是大队会计,好歹还有几个捧场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遗憾的是,那时没有闪光灯和VCR。如果记录下来,今天拿出来看,绝对算是山寨级的“高富帅”。
人群当中,自然少不了毛毛妈。她与母亲的暗战持续了好些年,不甘心我比毛毛健康。可惜,项圈戴男不戴女,她最多只能给毛毛戴个耳环之类的小物件。
仪式结束,真正的大戏就是吃饭。酒肉是没有,每人两碗面条就算珍馐佳肴了。小姑端着碗喂我,5个月的我张开小嘴,居然狼吞虎咽了大半碗,还亲切友好地与来宾一一微笑招呼。
按先生的说法,项圈要戴满三个年头。可那毕竟是我身外之物,脖子里多了个冰凉且叮当作响的东西,怎么都不舒服。
起初戴着,还自以为与众不同、别具一格,甚至还有鹤立鸡群的自豪感。但渐渐的,发现了别的孩子都没有,而且他们常用别样的眼光打量我,也与那个银项圈有关。我突然产生了别扭感。接着稍微大点,能听懂人话了,落在大孩子后面追随时,人家叫我“狗脖圈”,而更多的孩子一块起哄。而毛毛也不忠贞,背叛了我,随着别人一起嘲笑我。羞辱感油然而生,无法消除。
回家闹母亲,母亲劝我别急,再过几个月就能拿下了。我企图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套伎俩胁迫母亲投降,可没得逞。那东西牢牢卡住了脖颈,凭我当时的力量是没办法拧断的。
之后的日子很煎熬,曾经荣光的银项圈成了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我日思夜盼要摆脱的噩梦。
饭不香,水不甜,皆因银项圈。可恶可恨可怕的银项圈啊,啥时候才能滚远点?
终于熬到了三岁半,母亲征求了爷爷奶奶的意见,费了比较大的劲儿,才帮我取下来。我立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出门外,飞向麦场,寻找那些玩伴们,边跑边高喊:“狗脖圈没有啦,狗脖圈没有啦。”那种喜悦,不亚于翻身农奴把歌唱。
真的,肉身之外的所有,即便再金贵再华丽,也是累赘和负荷,沉重到拖累了生命的自由。
扔掉银项圈的当夜,没了累赘,也就没了噩梦,睡的特别顺畅香甜。
这文章连续性强,说是系列散文也可,说是长篇散文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