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凉州》第10章:一卦定乾坤

《天下凉州》卷二:出使凉州

作者:相也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21-05-22   阅读:

  
  张轨走着,又想起了去年占卜时的复杂心境。
  那是他对人生命运的最后一搏。为离开洛阳,远离祸患,他把所能想到的困难都想了,能求的官员都求了,不能下的话都下了,给惠帝申请去凉的报告写好后,放了很长时间,但还是心中没底,不敢冒然行事,就怕弄巧成拙,事未成而头先掉。“八王之乱”后,贵人一个个死去,朝中人人自保,提心吊胆,没有人能平静心绪,帮他寻找出路,分析吉凶。
  这次能否否极泰来,得到命运的眷顾呢?
  求人不如求己,求神不如问卜。张轨懂《周易》,最后一刻,他想到了求筮问卜。占断“以晋室多难,阴图保据河西,追窦融故事”之志能否实现?随从榻后木柜中拿出一个卷着的羊皮包,里面是好久没用的五十根蓍草。张轨双手捧起蓍草,静了又静,默默祈祷,将五十根蓍草,留一根不用,象征“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随意将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撤分六次,得“九九九六八八”六个数字,转换成卦象是《地天泰》之《风地观》卦。
  懂《周易》的人,一看这是个五爻乱动,独六四爻不动之卦。表示他占卜时,内心不但不平静,而且极不平静。现在的算卦者,若遇这样五爻乱动的卦,甚至会推倒重来。但古代有古代的占筮规定,不可推倒重来,否则,算卦就成了狗屁,没有规矩了。张轨仔细地看完卦象,激动地扬手将蓍策高高抛向空中,大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霸者兆也”。四十九根蓍草,象一把散乱的芨芨棍,从头顶落下,横七八竖地散落了一地。“霸者兆也”,就是称霸凉州的好兆头。张轨恐惧、紧张、担心了一年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但史书中写的这四个字,却让史家感到困惑不解。但凡懂《周易》的人都知道,这卦中,并没有“霸者兆也”的丁点儿卦辞和爻辞。那么,是不是张轨自己杜撰的卦辞呢?似乎也不可能。那时,《易经》的地位早高过了《经》,没有人敢动《易经》一个字。张轨到凉州当封疆大吏,直到他死的十四年里,始终忠心仕晋,勤王护晋,也没有产生过丁点儿“称霸”的野心。建立前凉国割据政权,当凉王,那都是他的儿孙们干的好事。也有文史家怀疑,可能是古之史家不怀善意,给张轨挖的一个坑,是《晋书》“好采诡谬碎事,以广异闻。”但若读了《左传》和《史记》,就会清楚,那四个字又非空穴来风。
  早在《左传•庄公廿二年》和《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中就载,陈敬仲少时,其父陈厉公就让周室的筮官占过陈敬仲的前程,所得卦就叫“《风地观》之《天地否》”卦。二者都有《风地观》卦。唯一的区别是,陈厉公得到的是主卦,而张轨得到的是变卦。但神奇的是,按春秋时的取爻用辞原则,张轨所得之卦与陈厉公所得之卦,用的都是《观》卦六四爻辞:“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筮官按卦象,推出了陈敬仲的将来,不在本国做官,而要到陈国做官,而且,到陈敬仲的子孙辈上更厉害,会做到陈国的国王,称王称霸。
  《左传》还比《史记》多了一句:“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
  这不活脱脱说他张轨,美好的前程和荣耀,从远赴他乡开始嘛。
  张轨懂《周易》。当时凡学《周易》者,不能不读《左传》和《史记》,因为《周易》的占筮实例都在《左传》和《史记》中。《观》卦六四爻辞“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的意思是,求见君王大吉大利,并会得到君王的恩准。再把周室筮官给陈敬仲前程的断语套到自己身上,他身上的虱子就都偷着笑了。意思是他不但能顺利到凉州做官,而且,他的子孙还能做到凉州的国王。所以,令张轨兴奋的“霸者兆也”,是说他的儿孙们能称霸凉州,而非张轨有“霸者”的念头。但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绝对不敢把“霸者兆也”四字道于外人,更不敢道出“儿孙”二字。但是,史家怎么窥透张轨心思,把这四字记进史书的,这才是永远不解之谜。只有结合《左传》《史记》案例,才能解了张轨尚未到凉州,就被史官扣上了割据嫌疑的帽子。
  古人在困惑不定的时候,占筮,有时真能一卦定乾坤。
  这一卦,兆示了三个结果:一是求见君王大吉大利,并能得到君王的恩准。二是不在本地做官,而要到外地做官。三是他的儿孙将来有“霸者之兆”。所以,这一卦的核心意思,是说他的儿孙们将来有“霸者之兆”,他恍然大悟,说明他此去凉州,必能在凉州扎根,后继有人,甚至有霸者出焉。
  这一卦,直接让六神无主的张轨,吃上了定心丸。
  遂坚定地向晋惠帝打了申请去凉州的报告。
  其实,越是艰难的事,坚持到最后越是简单。
  张轨图谋凉州的事,压根就没他想象的那般复杂与艰难。一切都是命运安排,机缘凑巧。卦,只是给了他决策的信心。因此时,凉州早已发生了第三次“鲜卑叛乱”,以河西鲜卑为主力的“羌胡”,又起兵反晋,导致西晋政府对河西失驭。朝廷早已乱的一蹋糊涂,压根顾不了凉州人的死活,也派不出征西的将军。长达三十年的“凉州起义”,使晋廷连续三任封疆大吏、凉州刺史和一位朝廷大将被河西鲜卑杀害,“凉州刺史”早已成为最危险的职业,哪里还有人愿赴西北战场讨伐鲜卑,白白送死呢。
  朝臣们各自顾命,往后退缩,个个害怕点到自己头上。皇帝正在为此而头疼时,正巧张轨主动递了申请,就如二十年前马隆主动申请镇压鲜卑起义一样,都让朝堂上的脑袋大感惊讶,先是不屑一顾,而后便是满堂的如释负重。公聊们看到张轨挑头,毛遂自荐,个个贼贼地窃笑,终于有了替死鬼,心便放松下来,顺水推舟,人人给他戴高帽子,夸他有弭平“凉州之乱”之才,举他有“才堪御远”之能。仿佛一个瞬间,人人成了支持他的铁杆哥们。
  惠帝见人人推荐,便任命他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
  “护羌校尉”的第一重任,就是镇压河西鲜卑起义。
  “凉州刺史”的第一重任,就是保境安民。
  尽管,此时的朝廷给张轨封了两顶帽子,但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凉州断断续续已乱了三十年,一度时期,凉州还脱离中央,完全失控,派去的几任大将、凉州刺史都死于非命,指望一个仅跟征西大将军司马肜参加过一次平定“凉州叛乱”战斗的文弱书生,搞定凉州,谁也不敢保证。晋惠帝实在没办法,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马隆第二的奇迹又发生呢。
  历史,之所以叫历史,往往都是在不可能中,才有了可能。
  这一切,张轨当然心知肚明。更知道朝臣们夸他有弭平“凉州之乱”之才,举他“才堪御远”,都是溢美之词,实心眼儿是把他往死路上夸,往火坑里推。但这死路,这火坑,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所担心的,是怕这求死的路,都挨不到他,这焚身的火坑,都轮不上他。此时,他非但不痛恨这些给他戴高帽子的口是心非之流,反而在心里暗暗地感激他们。
  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历史上,有好多人的升迁,命运的改变,不是靠君王的厚爱,君子的推荐,而是靠小人的排挤。有时,小人的虚情假意,挤眉弄眼,也能给人带来好运。就如颗粒饱满的粮食,都是在臭粪的陪衬下生长出来的一样。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例子,就不说了。现实中就有一例,有一外地朋友说,他那地方,某人因其性格不合,为人处事不地道,单位人人憎之,久久不能进步。正巧,组织部门要从其单位民主推荐一位,提拔到别的单位任职。按资历、条件,本来都挨不着他,但因为是向外送人,大家不约而同,心有灵犀,百分百的推荐了他,如送瘟神一样,把这人送了出去,皆大欢喜。不料,多年过去,某人鸿运当头,自离开那部门,蹭蹭蹭,连升四级,让当初排挤他出门的人们,都大跌眼镜,到退休,有的人还在原地踏步。
  张轨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对急于离开洛阳的他来说,死到战场,总比死于八王们的恶斗荣耀的多。何况“危机”二字,“危”就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轨如愿以偿,抓住了人生的“大机”。从此,改变了张氏家族的命运,也改变了凉州的命运。从这一点上说,张轨隐居求学二十二年,学到的第一生存智慧,就是弄懂了《周易》的“知几”,在别人看着危险处,他看到了机会,在别人看着黑暗处,他看到了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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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闲言碎语:
人生的境遇以及转折,可遇不可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如此,今世亦然。此时落魄不代表此生落魄,此时繁荣也不代表此生繁荣。虽不会卜卦,可依旧要做好本分,以待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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