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凉州》第09章:艰难抉择

《天下凉州》卷二:出使凉州

作者:相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1-05-21   阅读:

  
  张轨艰难地行走在西去凉州的路上。
  在洛阳众官“衣冠南渡”之时,张轨为何独自选择西奔凉州?
  因为除此之外,女几山的张轨无路可逃。
  一是中原无他容身之地。当时,洛京的形势,正处在三王(齐王、河涧王、成都王)讨伐司马伦前夕,三王都心怀鬼胎,强兵压境,窥视着洛京,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状态。北方幽州已落入太原王氏大搅屎棍王浚手中。川中正值混战。南方已是他人国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天下连司马睿都没了立足之地,更不用说他小小的张轨了。
  当死亡的威胁一步步逼近的时候,活了大半辈子的张轨才明白,自己的命微如虱子,紧紧依附于他人而存在。这也是那个时代,好多士子的共同命运。除了依附于一方势力,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作为贵人张华、杨珧、愍怀太子遹等人的门生故吏,张轨早从他们的悲惨遭遇中看到了自己性命的危机,看到了“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的严重后果。
  二是洛阳难以出人头地。张氏在洛阳本是入不了流的外籍。当年他父亲张温活着时,在女几山云中坞,张氏家族大小还是贵族。像样的人家,能把丫头嫁给张温的两个儿子张肃、张轨,便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张轨16岁时与宜阳辛氏结婚,17岁生了长子张寔。25岁时,生了二子张茂。28岁结束女几山隐居读书生活,到洛出仕做官,家也就搬到了洛阳。这一切,都是家门尚有吉气、父亲尚有能耐的结果。
  但父亲死后,轮到他当家,却把家弄凉了。后又长年随王们在外地奔波,根本就顾不了家,一直折腾到人到中年,才又回到洛阳城里。所以,在洛阳城里,他虽然有靠山,有依附,但积攒的人脉、关系并不多,也不广。就耽搁了儿女们的婚姻。连一般人家的丫头都瞧不上张家的公子了。长子张寔,一表人才,做事果敢,但31岁了还娶不上女人;次子张茂,聪明才俊,行事稳重,24岁了还没人问津。三子张素,亦已长大成人。三条光棍,娶不上女人,这让当父亲的张轨颜面无光,觉得在洛阳城里活得很窝囊,丢尽他爹的脸了。
  好在张轨学过易经,善于在危急中思考,夹缝中生存。人挪活,树挪死。《周易》讲“变易”,变则通。但若能到河西,图了凉州,重振家业,把安定张氏带入著姓,就成体面的凉州大族了,“家世孝廉,以儒学显”,就能成为张氏真正的金字招牌,母亲是陇西辛氏,同样就成了风光的凉州大族。
  三是张轨的生命遇到了死局。这个作局的人,就是司马伦。司马伦杀了贾后和张华,张轨的命运就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因为司马伦篡位当皇帝,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只要当一天皇帝,就能做一天局。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位赵王殿下对贾皇后的党羽采取了一网打尽,不留任何活口的措施。他是贾皇后崇信张华的人,张华死了,没了依附,他就成了干池中的鱼,迟早得死。司马伦篡帝不正,迟早也得翻船。到那时,司马伦死了,司马彤也就倒了,洛阳城里他能活命的最后一把稻草也就没了,还是死。所以,到司马伦登了基,坐稳屁股,他想逃都逃不出洛阳了,只有等死。
  张轨必须逃出这个死局,赶在司马伦登基之前逃离洛阳。
  你司马伦要致我于死地,我张轨岂能引颈受戮?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轨逃出司马伦的魔掌,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司马伦这人,长的丑,眼肚子上长了个疙瘩,叫瘤子,把眼都挤压成了一条缝,快瞎了。那年洛阳人流行戴大遮阳帽,就有童谣说:“屠苏鄣日覆两耳,将见瞎儿作天子。”等到司马伦篡位登基,官员们才瞬间明白,原来这童谣中的“瞎儿”就指司马伦。司马伦不但眼瞎,心也瞎了。他是一个平庸骄纵的人,学问没几筐,书没读半车,无智慧,不知礼,还无主见。登基后重用邪佞小人孙秀,又为小人孙秀所控制。这样的平庸篡帝,被小人控制利用,怎么不催悲,怎能坐得久呢。这点,连洛阳城里的野鸡和鹌鹑都知道,无故飞进了东堂和太极殿,显了他德不配位、不能坐九五尊位的预兆。
  司马伦的屁股,其实只坐了一天,就不安稳了。
  他初九日登基,初十日,三王就正式发兵起义,拉开了讨伐司马伦的战争。
  逃,去国徙官,求生遐域,情势使然,人性使然。
  不管凉州安不安,乱不乱,他都得逃,还必须快逃。
  但张轨也不是一个只顾逃命的主儿。一个人,心中没有精神支柱时,是逃不了命的。逃得了初一,亦逃不了十五。他心中有个偶像,就是汉朝的凉州牧窦融。“窦融归汉”的故事,是他能够周旋乱世、得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他窦融能做一番事业,我独不能吗?说不准,当年窦融没做成的事,我张轨倒有可能成就。就此横下一条心准备投奔凉州。
  只有踏上凉土,他才能向死而生,像窦融那样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窦融是关中望族,窦融的高祖父当过张掖太守,从祖父当过护羌校尉,从弟当过武威太守。窦氏家族“累世河西”,“世任河西为吏”,早已融其土俗,树大根深。窦融到河西后“扶结豪杰,怀辑羌众”,凡“州郡英俊”,“融皆与之厚善”。窦融的这些做法,令张轨崇拜,张轨自信完全能崇追效法。但窦融的先天优势,他一条也没有。安定张氏世族都在洛京,没有人在河西当过官,在凉州毫无根基。他必须找到与凉州的瓜葛与联系来。那时,他想到的唯一能与凉州沾点边,或扯上点关系的,只有一次参战经历。即42岁时随征西大将军司马肜参加过平定“凉州民族起义”(史书叫“凉州之乱”)中氐族首领齐万年反晋的战斗。正是这次参战经历,使他顺利拿到了踏进凉州的门票。
  ……
  朝事远去,天高云淡。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张轨走着想着,不觉到了金城郡。那时,金城郡治所并不在金城县,而在榆中,稍微有些偏远了。金城郡太守得知新来的父母官上任,路过榆中,早就率郡府官员在县城门外迎候张轨。等护卫车马停了,太守急忙上前把张轨和他哥哥张肃接下了牛车,互相介绍,算是初识。
  张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月余的路途颠波,浑身像是散了架。所以,进了城,到郡府的路上,张轨除了客套,再很少说话。到府上,张轨一行洗漱完,太守就摆宴接风,凉州人大块的牛羊肉端上来,高橛的酒盛上,凉州金城人特有的豪放风,就从口中飘出来了。吃完,太守就把张轨送到郡府最豪华的驿站,洗脚休息,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张轨一行执意上路,凉州府不可一日无君,太守也就不再挽留,把张轨一行一直送到了金城西北,庄浪河入黄河处口处的石城津渡口(金城渡口)。这个渡口,从西汉时就开通了,军事地位十分重要。金城县令得知也来相送。这儿河面很宽,水很平缓。封冻了一个冬天的黄河,早已开河。大河涛涛不绝,不时有浪花卷起,翻滚,漩着窝儿,像要抖擞尽整个冬天的封冻与僵硬。刚开河的黄河水还很清,不混不浊。不像夏天,厚云压河,大水走泥,黄河水就稠的化不开,流不动,很难翻滚卷浪了。
  石城津渡口十分繁忙。岸边扎满了等待过河的人群。衣衫褴褛的,大多数是从关中、关东过来的难民。亦有极个别穿着衣冠楚楚的,肯定是虽落难而风骨不改的中原仕子。太守说,自三王起兵讨伐司马伦以来,黄河岸边过河的人流就渐渐多了起来。张轨和哥哥张肃走过去,闲问了几个,无一例外,都是去河西,去凉州逃命的。黄河渡口上,舟楫不多,几条破旧的舟楫,来回穿梭,运送着过河的人群。他有牛车,拖家带口,小舟坐不成,太守与金城县令,早将大的舟楫约好,安顿妥当了,不用再等。
  过了黄河,张轨离开洛阳的心情,才彻底放松。
  此去凉州,发誓要真正地自我做主,活一回自己。
  历史总是那样的奇巧,如轮回,又如老天的刻意安排。张轨至死不知,他第一次过黄河,赴武威姑臧上任的石城津渡口,在76年后的东晋孝武帝太元元年(376年)八月,又成了前凉灭亡的渡口。他的子孙张天锡,就是在石城津渡口,兵败前秦,被前秦苟苌率军从石城津渡过黄河,会同梁熙攻克前凉缠缩城,打进姑臧城,灭了前凉(《资治通鉴》卷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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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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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面对历史转变的关头,张轨这个西奔的艰难抉择,中和了各种考量。也许命中注定,凉州这方大地,会成为胸有大壑的人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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