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前年暑假里的事。华老师探亲回家，从N城到C城需要坐十几个小时。在开始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时，隔他三排的一排硬座上相对坐着六个男女大学生在谈天说地。说着说着就说到谈恋爱找男女朋友上。
　　A说他妈希望他大学一毕业有女朋友结婚，她帮带孩子，他们夫妻可以专心上班搞事业。　
　　B笑你妈真好，我妈和你妈刚好相反，说千万别那么早结婚，你妈我还没心理准备，好不容易把你扔出门舒坦几日，又弄个娃给我带我会崩溃，除非你自己或丈母娘家管。你们说有这样做人家妈的吗？说着B嘿嘿笑说我还真是高兴她老人家对我的成长有心理阴影，乐得逍遥，我毕业一心工作开心玩乐便好。　
　　A满是羡慕言真是同人不同命，你们说我妈咋没得心理恐惧症呢？　
　　C哈哈大笑说这还不好理解？你一路走来都是乖乖仔，顺风顺水，出了名的好学生，年年拿三好生，年年拿奖学金，你说你从幼儿园开始到现在你拿多少奖金了？没百八十万也至少有一个二十万吧？现在还装穷和我们坐硬座。A不以为意说这算啥？父母培养费吃喝撒拉岂只这个数？明知我爸下岗，现在打的都是零工。　
　　“我说你们三个就没正经，”D接过话说，“不管爸妈咋样更别提爱情，难道爱情是想说有就有的吗？依我说爱情就像一抔屎，得肚里有货，得水到渠成，是不是？”D是个胖男生，个子不算太高，鼻梁上架副宽边眼镜，他声音很大，像演讲。　
　　华老师远远听着忍俊不禁，周边的人也都是噗嗤笑。　
　　华老师抱胸看着六个大学生，车厢内声音嘈杂，却不能阻止六个大学生的话进入他耳朵。D的话令他感思良多，最普通逗笑的话有时候像真理。如他大学毕业七年，做老师七年，但至今没有一个女朋友。高中曾暗恋过一个女生，但也只是暗恋，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有才怪！学校老师抓早恋，家长更防狼防盗般看管的紧，一个念头过去是几年时间，大学里父母又来经验谈。大学谈恋爱不是不好，但一定要了解人家姑娘意向，看人家恋不恋家，如果恋家不肯跟你出来那不好。不仅白谈还浪费感情，还给未来结婚的女孩把柄，没来由问感情发展怎样。
　　他听的头痛，照父母这样说道他还用不用谈恋爱结婚？　
　　于是大学四年他光做电灯泡和听众看客，同学的恋爱欢喜悲情他都可以整理出部短篇小说集，十之九是以不欢而散，偶有一对胜利结婚也是令人心惊胆战，心里一万遍的念叨可千万不要出啥岔子。　
　　六个大学生继续他们的人生话题，面上都是快乐的笑容。要说还是坐硬座来的实在，D说，我们都是九零后，要说社会我们还真不了解，我们坐硬座车厢，一个车厢就是一个世界，你们看那些小说电影电视剧啥的吧，要探听消息都是选酒馆餐厅等人群聚集场所。　
　　“你就别废话了，”这时E不屑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耍嘴皮子没用。”华老师瞅E是个女孩子，圆脸长发，戴方框眼镜。D看E问你想怎样，怎样才算真把式？E向过道或蹲或随地垫报纸坐的人说，他们都是艰苦之人，比我们还艰苦之人，你随便请个人让他坐，反正你屁股也不着凳——激动。　
　　D朝过道上看竟是胖脸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连指E说你个姑娘家家的就爱耍人。好，就依你，学雷锋，做好事。　
　　从小屁孩儿开始学，以后毕业了还要做老师，继续教小屁孩学雷锋做好事。他说着巡视一番，请来一个抱一个两岁多点的孩子的看去六十多的老妇人坐上他的位，他的位就靠过道。他的同伴一时都向他竖起大拇哥，言不愧是未来的人民教师，是他们学习的光辉榜样。
　　华老师面上浮起一个浮雕式的笑容还没挂三十秒，只见陆续几个中年人过来请余下五个学生让位给他们家的老人和孩子坐。　
　　D马上阴起胖脸，质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让是情分，不让是本分，哪有这样要求的？我们的座位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如果什么都要别人让谁还去努力学习工作？我也回家啃老得嘞。　
　　D的话像个小炸弹，华老师却是笑了，D继续说你们这种行为与偷与抢有何分别？　
　　后生仔不让就不让，话不要说的太难听。最先过去请他们让位的中年妇女说。　
　　D说不是我要说的难听啊，阿婶，我是坚持原则，我的位让了也罢了，我其他同学并没有开口说让位嘛是吧，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强求为难人呢？　
　　华老师没想到一趟硬座车又给他上了一趟课，这课没啥道理只是个无理要求的拒绝，他基本是个不懂拒绝的人，人家有要求他就会尽量满足，此行回乡探亲便是为满足母亲的要求回乡相亲，母亲说总归是家里这边的女孩好，生活习惯不用将就，也不用为回谁家过年烦恼。　
　　D站在他自己座位边上四处瞅，眼睛片底下的眼睛像在寻找支持者。华老师莫名地想这个学生娃如果能认识甚至能成为同事该是件有趣的事，他可以说D我认识你，某年某日某趟列车某节硬座车厢……　
　　两年后，最是华老师没想到校长带来一个不算高的胖胖的刚毕业的新老师向他办公室走来。　
　　这不是D吗？愣神间，校长微笑道:“华老师，这是我们N城师大毕业的高材生，以后就跟你了。”　
　　他啊声，然后是不可思议的笑。　
　　“华老师以后您就是我师傅了，请多多指教……”　
　　他握住对方的手，亲切地说D我认识你，某年某日某趟列车某节硬座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