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西去一百多公里,有一条东西向的大山横亘在眼前,这就是祁连山,古称“天山”,“祁连”是匈奴语,意为“天”,一直延伸到新疆境内,与阿尔金山连接。这座山在地理板块上划分了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及黄土高原,气候上划分了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和干旱的沙漠性气候。平均海拔4000米,巨大的冰川为山北平原提供了生命水源。沿着山势,形成了长达1000多公里的河西走廊。这条走廊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连接西域的唯一通道,是丝绸之路的主要组成部分。在郑和下西洋之前,它是中国人走出国门的唯一通道。这条走廊如一根金线,串起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自汉朝起两千多年没有改变。这四郡相当于今天的深圳、福州、广州。
这条走廊向北,是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一直延伸到内蒙古,中间有一条细细的绿洲,明朝的时候设立了镇番卫,负责防范大草原戈壁滩上神出鬼没的鞑靼人抢粮、抢人抢东西。朱元璋派出军队的时候颇费心思,因为这儿天高皇帝远,当地人客观上与鞑靼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是绝对可靠的人才能当此重任,思来想去,非京畿忠臣难以胜任。眼光一扫,安徽滁州人王兴进入眼帘,被任命为镇番卫掌印指挥,成为了这片贫瘠沙地上的第一代移民,后世代定居镇番。之后凤阳府的方姓、王姓、金陵府许姓、何姓等大姓家族陆续移过来,依谷水河岸散落定居,勾勒出了今天的镇番(后改名民勤)格局。
考古发现,这儿早期有人类活动的遗迹,但规模十分小,不足以成群,但考古学家给了一个“沙井文化”的美誉,但其中的“文化”缺乏内涵,不知道是什么。遗留的土陶被考证为月氏和乌孙族的遗物,算是原住民,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逐水而居的印象,真正的文化形成是明清两朝移民以后的事。王兴来到镇番之前只有一个叫“小河滩”的土围子,是蒙古人圈建的,形成规模化居住是安徽人的功劳。
所以,安徽人是镇番的真正创建者。之后几次比较大的移民是从金陵、山西、陕西、北京和甘肃河东迁来,清后期人口达到二十多万,按姓氏组村,散落在这片广袤的沙地上,同时形成了质朴憨厚,耕读并重,勤俭持家的性格特征。
安徽人被南方人当做北方人,被北方人当做南方人,所以兼有豪爽和细腻的特征,富有开拓精神,豪气十足,不经意间就会冒出一些独霸天下的牛逼人物,如庄子、朱元璋、李鸿章、陈独秀、胡适、杨振宁等等,让别人难望其项背。偏又喜欢腻腻歪歪的黄梅戏,差点让江青归类为黄色戏种,成为被打击的对象。民勤小曲子属于眉户,黄土高原的特征明显,和黄梅戏好像扯不上关系,但是那个腻歪劲儿又让人傻傻分不清。
有一种盛传的说法是镇番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明朝罪臣被贬戍边,似无不当,这种苦寒之地不犯点事似乎没人愿意来。今天是当兵光荣,古代是犯罪充军,而且是连坐,一来就是一个大家族。这些人屁股上的血迹未干,就得拖家带口哭哭啼啼上路,豪宅大院被夺,丝竹歌舞不再,着实有点凄惨。来了又不甘心,寻机出走像毒蛇一样咬螫着不安分的心,唯一的出路好像就是发奋读书,参加高考,然后逃离苦寒。镇番人口稀少,偏居一隅,沙尘蔽日,但武举人和文举人连绵不断,有“文化之乡”的美誉,这与他们骨子里逃离生天的执著有关。我老师的两个千金,妹妹考取北大不去,非要和姐姐在清华当同学,第二年如愿以偿。像这样的例子在这个小县比比皆是。离开民勤后回归者寥寥无几,属于人口净流出的县域。“民勤有天下,天下无民勤”之说由此而来。
前几年我到合肥学习,坐在课堂上整理书籍,突然话筒里传来一口地道的民勤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恍若隔世。环首四顾,明明这是在离家几千公里以外的安徽呀,怎么会有民勤人?仔细看主席台,才发现是当地安徽银监局的一位领导在致开幕词。翻开秩序册查看,询问周边知情者,知道讲话者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安徽人,后恍然想起镇番移民的历史,让人有一种回归故土的感觉。下课后提了一瓶安徽口子窖,就着毛豆花生虾尾痛饮了一番。
周围也有一些新一代安徽人,他们既有江浙人的精明,又有北方人的憨厚,和他们打交道有一种踏实感,日常交流中偶尔带有方言。安徽方言里“胡几把扯(不是那样)、到尽(极端)、好喽吧(行了吧),和郎朗地(游刃有余)”等等和民勤话没分别,把喝酒叫“豁酒”,把打架叫“打锤”。南京方言里“啊油、夹生、直不弄懂(直的意思)、怂样子(蔫不拉几)、勺子(调羹子)”等等和民勤并无二致。骂男人娘娘腔是“二衣子”,看人很神气是“人五人六的”,把绿念为“路”。水烧开溢出来叫做“水扑出来了”,哥哥念做“锅锅”,看人爱显摆就骂“烧包”,说人小气是“小气吧啦”。这些同时都是南京话。“倒灶”是民勤话中骂人的一个词,意为把灶台捣翻,完整的表述是“倒灶鬼日的”,有当地原住民的口音。把老婆惹急了发飙骂人:“杂种狗日的我把你家的锅底捣通”,着实有点狠,南方的小女子大概说不出这么狠的话。
镇番地处沙漠戈壁,常年风沙肆掠,人的皮肤却很白。男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女人气质优雅,端庄贤淑。凉州人一直不服气:“民勤沙老鼠,皮肤咋那么白。”这和安徽、金陵人皮肤白应该有关系,遗传的基因太强大。“沙老鼠”是凉州人专门骂民勤人的话,沙地里的老鼠因为环境恶劣,有大量存储食物的习性,而且非常机灵勤快,不像凉州人占着上游,水草丰美,良田遍布全境,不愁吃穿,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喝凉水,没有镇番人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焦虑。和老娘聊天,说她嫁到许家的时候,没吃过一顿饱饭,家里长辈、男人们吃完面条,女人们把剩下的面汤泡上黑馍馍吃。许家那时候的成分是“上中农”,境况尚且如此,那些贫农的生活可想而知。老娘姓方,祖籍安徽凤阳定远,祖先明初征元有功,升指挥,定居镇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