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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身影

作者:西苏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21-10-13   阅读:

  
  时间临近除夕夜,小城的大街小巷忽然间就安静起来,石桥曲径,粉墙花窗,在轻缓的脚步里,温婉而娴静。很多人说这才是原来的姑苏城,其实我知道并不是,寂寥与清冷从来不是他的真面目。原先奔忙在街头巷尾的行人回家了吧,跨过长江或者还要渡过黄河,甚至还有那条冰封的鸭绿江,我无法感知那些漂泊在外的异乡人,在走近那条熟悉的故乡小路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除夕夜点一柱檀香,翻开《越缦堂读书记》,随翻随读。我不太喜欢这书,这些年也只在除夕夜读几页,算是陪父亲守岁。
  时间会淡化所有的伤痛,忘却偏偏会调浓模糊的记忆……
  那晚我梦见了付哥,他躺在白色的病榻上,上方悬挂着一只硕大的挂钟,秒针不停地跳跃,指针凝固12这个数字上。付哥的身边空荡荡的,光亮从四面射来,干枯的手指紧紧拉着我的手,我有一丝害怕,努力想挣脱他的紧握,那一瞬间我清晰听到手指骨断裂的清脆声。吓醒的一刻我浑身冷汗,划开手机面板,时间恰好是午夜二点,枕边的旧书被我推到床底。
  二十年来我第一次梦见亲人,竟然是这个场面。窗外那轮弯月惨淡迷离,朦胧的月光伴着几声树叶的婆娑几缕微弱的凉风悄然无息袭来,浑身不由颤抖了一下。坐直身体,摸过床边的纸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然后赤脚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孤立的路灯,轻轻吐出那缕青丝,心中默默问自己,那个人应该还好吧。
  我很不孝,梦里从来没见过老爸老妈,他们两位也一定知道半夜托梦给我也是白搭,还要浪费贿赂黑白无常的那些银子,还不如让我自生自灭来。我真的不孝,清明或是中元,我从来不烧纸钱元宝,四月我带一束白菊花跑去郊外山头,坐在花岗岩的台阶上,跟老头老太聊半天闲话,七月我烧九碗荤素燃烛焚香,请老头老太太回家看看,然后挑自己喜欢的菜吃完。
  我有多少时间没跟付哥联系,结果连我都不敢相信。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一晃神间,竟然二十多年了。然而我所有对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千里之外故乡来的哥哥,那个眉目生辉的翩翩公子,一个可以让父亲因欢喜而失去仪态的家伙,还是一个让母亲唏嘘没有待嫁女儿的后生。是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个大哥哥是多么的幸福,我渴望听到他唤我弟弟,然后张开双臂将我抱起举过头顶,我贪婪他亲切又宠溺的眼光;是的,我人生种种第一次都是与他有关,西湖的美景,无锡的小笼,扬州的澡堂,金山寺的钟声,还有舞台的灯光,脸上的油彩。
  曾经设想无数种久别相逢的画面,其中萦绕我心头的却总是那个:忐忑敲响房门,然后静静等待,等候屋里那个已经老去的声音,隔了半个世纪的时间,门内伴着蹒跚的脚步声,还有防盗门锁开启的清脆音,屋内的光亮一点一点放大,直到看清那张熟悉却已是褪去风华的面孔,他的头发似乎半白还谢了顶,他的身躯有点弯曲还有点单薄,而他的眼神更是有点陌生夹带浓浓迟疑,他的手抬起来伸出食指颤颤巍巍指向我胸口,他口中没能够发出完整的词汇,如同孩提咿呀不成强调,但是他的眼角开始湿润。我丢下行囊,扑上去抱住他的双肩,然后痛快的哭泣一场。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设计一个痛哭流涕的画面,是因为很久不曾心酸落泪,还是我内心有大哭一场的需要?
  我找到做警察的朋友,给了三个汉字让他寻找。一个小时后朋友问我,对方是谁?我说失散多年的哥哥。十分钟后他发了条微信给我,点开一看,付哥老了。朋友跟了一条消息,跟你挺像的。我的泪水不由而下。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刻意疏远了与付哥的书信往来,只是偶尔会与母亲聊些当初付哥在他们身边的事情,母亲只有此时才会讲,你也写个信,问个好也是应该的。父亲却说,不急不急,等我回九江再说。我始终不解父亲的想法,是怕付哥担心,还是怕自己思念过甚。而后父母终因疾病困扰相继离我西去,我没有写信告诉他,原因似乎很多也似乎没有。直到老屋拆迁前我才写过一封信给他,说爸爸妈妈走了,老屋也拆了,我孤独而生。
  如果说我不曾想过有一天付哥心急火燎出现在我眼前,把我一顿责备,狠狠在我额角敲打几下,那一定会遭雷劈,但如果说我急切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实在是冤枉了我的真实心态。我当初寄出那封近乎泄愤的书信,其实只是一时的幽怨之举。很久之后我一直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将书信投进了街头的绿色邮筒,我也许是在把信封丢进邮筒收件口的刹那转而丢进了一边的垃圾箱。
  二十多载弹指一挥间,我还是站到了南昌城的街头,呆滞在艺术剧院对面的马路上,仰头凝视这座我熟悉陌生并存于记忆里的建筑,那一刻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接下的几分钟后,我真的可以和付哥再聚首,说说小院里的葡萄架,父亲手里的纸扇,母亲拿手的红烧肉,也许可以跟他聊聊文字的,当初他读我写的小说,给的评点是先把钢笔字练好。晚上让他请我吃顿地道的美味瓦罐汤,然后去艺术剧院看场话剧。之后我要拉着他上一次庐山好汉坡,登含鄱口翻五老峰逛美庐,最后选一家老别墅住下。清晨在翠鸟鸣叫中醒来,夜晚有虫音呢喃伴眠,推开窗可以看见草地杜鹃,侧过耳可以听到管风琴声,抬起头可以望到蓝天白云和教堂钟楼尖角,我想坐在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茶几边,闻着庐山云雾茶的醇香,听着付哥戏剧般的独白。
  站在那扇有些破旧的门前,我屏息良久,抬起手轻轻敲击。六十岁的付哥应该不会满头银发佝偻着背吧,他一定还是精神矍铄,满眼星辉,一派艺术家的文艺范。那么我这一身汗衫短裤球鞋的旅行样,是不是有点唐突不敬,怎么说付哥也是江西境内首屈一指的舞美设计师。屋内没有回音,我没有了底气,朋友告诉我付哥户籍资料上没有登记手机,住址信息也是十年之前的,近十年里他有几次到江南的记录,目的地都是苏州。我忽然急切起来,重重拍打防盗门,一边喊着哥哥。
  这个夏天的午后怎么如此的寒冷,我的心为什么如此烦躁不安。房门悄然打开,一束光亮从屋里照到昏暗的楼梯间,我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位憔悴的老妇,她迟疑的眼光,轻声动问:您找哪位?我声音有点发颤:这是付哥的家吗?门内的人浑身颤动了一下,疑惑的口吻:你是哪位?他已经走了。我脑子轰然,侥幸地问:他去哪里?是去搞演出了吧,一定是被人邀请去做舞台设计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呆在家里呢。我看到了眼泪,那是悲痛欲绝哭干眼泪后滑落的心血,当年我看到母亲握着父亲的纸扇就是这般的表情。
  肩上的行囊滑落,眼前是黑色的水幕,天旋地转。你是苏州的弟弟吧?我的身体被温暖的怀抱,声音从远方天的涯际而来,我仿佛回到那个懵懂少年的岁月,那个人的怀抱是那么有力和温暖。你是苏州的弟弟吧。我听到了哭泣中的喊叫,老付你弟弟来了,你一直等待的弟弟来了啊。
  我真的后悔来到南昌,后悔走进艺术剧院,我不该敲响那扇门,不该对大嫂讲出付哥的名字。所有的答案在那个夜晚那个梦里。哥哥临走的时候,把对人间最后一丝牵挂留给了我。他重来江南,江南的兰石小院,小院的花草湖石,湖石边的淘气小弟。在大嫂的低吟回忆里,我似乎知道了父亲当年的意思,牵挂和关怀是要让那个人心安,而不是让他为你担心,因为你并不知道那一刻他正经历着怎样的艰难。
  这么多年里我不曾记得遥远的他乡还有一个哥哥,偶然想到也只是瞬间回忆,之后依旧庸庸碌碌疲于奔命,有时候甚至希望付哥已经忘记了苏州城,无论是因为事业的繁忙,还是之后与病魔搏斗的二十年,他都应该把苏州城作为他生命中的一个驿站。我真的不知道“孤独而生”四字,让他伏案大恸,病情加重。让一个异乡的亲人为你担心焦虑是何等的残忍,离开人间的最后一天,他拉扯着小孙子细嫩的小手,失明的双眸里,泪水不止。我说过等我身体好了之后就去苏州找你叔公的,爷爷把你叔公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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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冰斯语   精华:冰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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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冰斯语:
因为一个梦境,作者想起了二十多年无联系的老大哥,继而去寻找,却悔之晚矣。这是多么痛心的一件事,作者的句句呢喃把悲怆的情感写得刻骨铭心,满满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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