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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旧路在

作者:紫衣侯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9-07   阅读:

  
  皖西多山,故乡就在高山和丘陵的环绕之中,无数的山村如藤壶一样吸附在山腰谷底。
  在没有公路之前,县城是个遥远的地方。印象中,父亲去县城的次数不多,而且多是步行,肩挑很沉的木瓦料,贩卖给城郊的制瓦厂,一来一回要三天时间。多是赊账,偶尔结了现钱也会从县城转一圈,给母亲带回来一些针线,给我们几个带回来几个花花绿绿的糖果。父亲说,走惯了山路,不太喜欢县城的道路,那些柏油路修的太平,脚掌踏在上面,显得不踏实,常常有踩空的感觉,天太热时候,柏油路容易粘住布鞋鞋底。
  儿时的我对父亲说踩在柏油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很不以为然,就反驳说:柏油路多好啊,那么平,那么宽。哪像我们村庄周边的道路,有的是河滩,有的是山坡,还有田埂,有时候压根就没有路。
  父亲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脚能踩的地方就是路。
  1980年农村分产到户,那也是我有记忆的年龄。那之前,我们一家五口住在村庄的半间老屋里,分产到户第二年,父亲在村庄后山硬生生挖出一块平地建了五间新瓦房,在没有路的地方踩出一条羊肠小道。小路很窄,很陡,从河滩向上挂在半山腰直到新家门口场基。路边棘刺丛生,每到夏日,父亲就让我们拿着镰刀砍掉路边的棘刺,如果遇到暴雨将路面冲塌,父亲就自己搬来树木、石块重新将路面修补好。
  父亲早出晚归,侍候家里的田地,春种秋收,秋种夏收,稍有空闲,父亲就去更大的山里,砍伐木材,回家加工成木瓦料,再卖给县城城郊的制瓦厂。清晨父亲下了场基,人影消失在场基边沿,等到晚上我就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场基边沿,从上看下去,小路被树冠遮盖,只隐隐约约的听到水流声,很久,父亲挑着一担木料从山下走上来,先看到木料,然后看到父亲的头顶,最后父亲哼哼哧哧的上了场基,放下木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树莓,说:我找了半个山坡,才在悬崖边找到这一棵稍微成熟一点的树莓,悬崖下边倒是有一棵熟透了的,但是天黑了,走不下去。
  父亲曾经带我进过一次大山,树木中间夹杂着棘刺,山中根本没有路,有时候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父亲看我面有难色,顺手砍了一根藤子,让我系在腰上,遇到悬崖的时候,父亲先慢慢的爬上去,然后用藤子把我拉上去。“知道山路难走,就得好好念书,多长本事,就不用和我一样天天爬山了。”
  在我离开大山之前,父亲出门最久的一次是去苏州打工,那几年很多村民出去打工,挣得也多,衬托了留守乡村人出力不挣钱的尴尬。父亲眼见我上高中需要花钱,咬牙出去打工,因为没有什么技能,只能跟着村民去苏州乡下帮人收割稻子。父亲一走,家里显的空落落的。还好,三个月后,父亲回来,说:还是在自己家里割稻实在,苏州水多,田埂上都是水,不好走路。
  母亲私下说:你爸是舍不得家里,舍不得你们,这三个月挣够来回路费就匆匆忙忙的回来了。我总觉得母亲这一句话是帮父亲掩饰什么,因为从小到大,父亲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对我的教训也是遵循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古训。所以,父亲会说舍不得家,舍不得我们吗?不如说父亲是更习惯走在家乡这种坑坑洼洼的路上。当他走过苏州被水漫过的田埂就如走过县城的柏油路,走的不踏实。
  其实,我和父亲一样,感情相对单一,就如这么多年以来,我很少注意父亲走路的姿势,唯一一次,是我毕业之后去县城参加工作,父亲拿着行李送我,腰杆挺直走的大步流星,见到村民,还停下来发香烟。不像平时因为路窄走的小心翼翼。父亲站在小路中间郑重其事的说道:“儿啊,到县城上班算是给你爸争脸了。县城路宽,但是人多,一步步要走稳了。”
  我说:“等过几年我在县城安稳了,接你和妈一起过。”
  “不用。我习惯了这山沟沟。把你自己养活就行了。”父亲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好不容易酝酿的一点离别伤感瞬间云散。
  后来听母亲说,从不喝酒的父亲那天晚上喝了一点酒,微微酒意中和母亲说道:“儿有出息了,也孝顺,说等在县城混好了,就把我们接过去住。到时候我也买一双皮鞋穿,要适应走柏油路呢。”
  母亲和我复述这话是好几年后,那几年生活不太如意,不但没有在县城扎下根,还辞了在父母眼中相对安稳的的工作跑到北京,刚开始几年尝遍作为北漂的无着无落的酸楚,等稍微安定后,和妻子一起回了老家,让父母到北京和我们一起过。那时候父母又在河边建了房子,背后依然是山,只是不要再爬那段山路。
  “北京啊,那么远?你们生活压力本来就大,我和你妈过去,不是增加你们的压力吗?”父亲担心的问道。在他心中,县城就是大城市了,何况是千里之外的北京。
  父亲和母亲乍到北京,没有什么事干,显得很不适应,经常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一天,我刚将车子停在路边,父亲提了一桶水,拿了抹布过来。我不解的问:“爸,你干吗?”
  “我给你擦车子,省的你在外面洗车花钱。”父亲说。
  我说:“不用呢,要你洗什么车子?我在外面洗的又快又干净。“
  父亲有点失落,默默的将桶里水倒了,默默的回家。
  晚上母亲对我说:“你爸给你洗车子你怎么不要他洗。一晚上闷闷不乐的,饭都吃不下去。“
  我很不解,后来才知道,父亲忙了一辈子,一下子闲下来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公司的事情他又插不上手,如果每天能给我洗车子,也能有点事情做,也能省下不少钱。
  一直想和父亲解释,但是往往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与父亲,从小就没有好的交流方式,这让我苦恼,也让父亲苦恼。等过了一个多月,我对父母说:“要不咱们开车去天安门,你们来北京这么久,都不知道天安门长什么样子。“
  父母说好,于是开车从石景山上了西长安街一直向东开去,到了天安门门口。父亲问:“好壮观啊。”我说:“是呢,我们就是在长安街上,十里长街送总理的长安街。”父亲左右看看,叹了一口气,说道:“啊,这就是长安街啊,和别的路没有什么区别啊。“
  其实,一条路的意义不在它的宽度和外在结构,应该是其中蕴涵的文化、历史,但是这些没法和父亲说得清楚,也就哦了一声。后来带父亲参观故宫,当穿过金銮殿时候,我说这地面很讲究,说这是金砖铺路呢。父亲好奇的看看地面黑色的砖头。“没看到金砖啊。“
  两三年后,父母慢慢习惯了北京的生活,母亲结识了不少北京老太太,早晚和他们跳跳广场舞,也帮我们带孩子,买菜做饭,非常充实,但是父亲还是有点不适应,经常一个人坐着,听着广播,广播声音放得很大,坐电梯时候,我说:“爸,收音机声音稍微放小一点,免得吵了邻居。“父亲哦了一声,索性关了声音机,回到家又默默坐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候,我进他房间说几句,但是更多时候父子相对无言。我就没话找话。“爸,你想吃点什么,或者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父亲抬起头,看着我。说:“家里什么都有,还买什么?而且每天吃这个吃那个,还要吃什么?”
  我说:“那你要是没事急得慌,帮我洗车吧。这几天忙,我忘记洗车了。”
  “不洗。当年你那车子差都怕我洗坏,现在换了好车我更不会去洗,碰坏了,不好。”
  我很惭愧,说道:“爸,我不是那意思,接你们来北京就是想让你们歇歇,你给我洗车我多过意不去啊。”
  “累了一辈子,什么活没有干过?洗车子还能累了?”父亲反问我,然后又变的沉默。
  每到这时候,我就希望清明节早点到,父亲和母亲每年回老家做清明,一来一去要一个月时间。再回北京,父亲脸色欢愉了不少,会和我说说这一年故乡的人物山林变化,脸色偶有得意,说老了老了算是享福了,吃得好穿的好,还不缺钱花,不像他那些老伙伴,有的东西一辈子没听说过,生病了也没有钱,不敢去医院,甚至还有老伙伴为了几块钱油盐钱在大河里筛沙子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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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父亲坚忍踏实感情内敛,他走过的小路蜿蜿蜒蜒地占据了他的一生和“我”的心底。父亲重情却不轻易表达,像许多朴素的山里、村里人一样,他似乎很不起眼,但给予“我”的影响多是无形和深远的。字里行间的深深情感,不知不觉中就感染到每一个身为子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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