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为何就不是往南?”问完这个问题,张乐乐忽然觉得自己太不懂生活了。
“南边没路了。”那汉子这么说。
“那南边是哪儿?”张乐乐张望着前方一段曲曲折折的小路。
“我家。”那人答道。
“那我就去你家。”张乐乐来一个无理取闹。
“我梨子还没卖完。”那人显得很为难,顺势又蹲了下去。
3、忘记姓名请按1付款请按2问路请按3
在那间颇为现代派的“拍一拍”俱乐部,臭蛋看着显示屏上那一行不断滚动的字“忘记姓名请按1付款请按2问路请按3”,他按了1,想起来自己叫臭蛋;他按了2,想起来他在一个醉酒的晚上争着付款的糗事;他按了3,就回到了那个卖梨人的面前。原来他还没有前进一步,在每个设定的场景里他匆匆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咸鸭蛋。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十五岁那一年秋天的校门口,遇上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跑进他的视线,跌了脚,并且一瘸一拐地跳开了。
他记得自己茫然地朝学校走去,那是在他开学的第一天。一开始,他不是茫然的,他有明确的目标,自己是来上学的。然而遇到那个突然跑过来的女孩之后,故事情节就变了。就像卖梨人不建议他去的南边一样,虽然小路若隐若现,却不一定是他将要到达的目的地。
然而,那一天,也就是叙述到中途,那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秋天,张乐乐执意要去,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叫做臭蛋。忘记了,也就是他忽略了很多年以前他曾是臭蛋的事实。这样一来,无论叙述者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张乐乐从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拉回来了。
在那样一个鬼使神差的时刻,张乐乐深深为那个南边所吸引,满脑子都是那个未知的世界,那个怎么阻止也阻止不了的故事便真正开始了。
当张乐乐绕过梨车,他的双脚踏上那条曲折小路的起始,他的心就一直怦怦直跳,就好像有一个一个梨子不断从他嘴里跳出来跳出来,他的嗓子不断地张着,张着。这副紧张样儿他没让那个卖梨人看出来,要不他的警察岂不白干了这些年?卖梨人在后头慢慢悠悠地蹬着小车,车子太小,车上还有半车梨,根本载不下他。
直到没路了,变成卖梨人在前面引路。当卖梨人停下梨车,推开院门之后,张乐乐便探头探脑往内扫视,只见偌大一个院落,栽种着上百棵梨树,这些梨树都有些上了年纪,大概超过五十年了吧。而屋子只有矮矮的三间,蜷缩在一个空落处,房门大开,一棵高大的梨树覆盖住门前的大半个空间,树下支着一方石桌几张石凳。正门靠右的空处一口老式水井,屋子里黑洞洞的。屋檐的一角朝着亮光的空处牵出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高耸墙外的电杆上,绳子上晾着几件家常衣物。屋檐两端的横梁下也结着一根绳子,绳子一头的墙根下生长着一丛茂盛的黄菊花。
这是到了哪儿啦?他仿佛并没有走多远,又仿佛走了很远,不然这里怎么看着不像熟悉的场所,而他不是刚从大街拐进小巷?实际上,张乐乐此时此境就如同那个曾经误入桃花源的渔人一样,忘路之远近,他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才会产生这种失真的感觉。他这一天并没有感到赶路的疲劳,他走进那条小巷遇上卖梨人就是下半天了,随后和他攀谈,二人说话间忘记了时间长短,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远离了城市,那一条望不到头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延伸到很远很远……这样算起来,到的卖梨人家,已是下午两三点光景。
卖梨人让他稍待,先前略显粗笨的身子轻巧地闪进了房门,喊“妹子,赶紧烧饭,来客了”。
张乐乐听说烧饭,这才意识到饿,是真饿。他几乎一整天没吃饭了,还紧张兮兮地赶了这么远的路。
他似乎看到一个细弱身影朝另一扇门走去,随后听见舀水声,添柴声,接着炊烟袅袅,他看着那一缕一缕的青烟飘出了梨树的树丛,向天际散去。
卖梨人走出来,邀他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请他坐下吃茶,茶装在一个黑茶壶里,盛水的碗粗粗大大的,茶汤黄黄的。张乐乐没心思喝茶,却也毫不推辞地喝了一碗。茶是什么味道,他没尝出来。他在想那些飘散的炊烟,丝滑无形。
饭菜熟了。第一盘端上来的竟然就是咸鸭蛋。
卖梨人开了瓶酒,说,乡下人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自家妹子亲手腌制的咸鸭蛋,可谓一绝。
茫然若失的张乐乐进了校园进了教室,第一天到晨风高中上学,他竟然迟到了。欢迎新生的表彰大会他差一点没赶上。班主任老师怀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新入学的一星期不上课,集训,叠被子、练队形、出操,跑步。每个人一身臭汗。穿上一模一样的军训服装,太阳底下一晒分不清谁是谁。那天休息的时候,他走过一群女生的时候,一个指着他说了句什么,接着有个女生嗤笑着说:“原来是他,瞅着像臭蛋。”他看过去,叫他臭蛋的女生,正是开学第一天遇上的摔跤的女孩子。她们唧唧喳喳地叽咕了一阵,他竖起了耳朵,也没能听清楚她们讲了些什么,只是从此之后他拥有了臭蛋的名号。
恍恍惚惚地,张乐乐这才发现她已经站到他面前来了。卖梨人正在向他介绍,他看清楚了,眉眼,鼻子,还有柔和的肤色,是赵燕。赵燕的嘴角上翘,两手交叉地垂在身前,极其配合地微笑着。正如卖梨人介绍的,她的拿手好戏是腌咸蛋。
2022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