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道士断然说不行。“就凭你俩这伪装行头，也能骗得过我？贫道二十出家，想来也已有四十年了，靠得是什么？是本事。你们有何本事？亮出来让我看看？”
　　还能说什么？人家都看穿了。
　　道士不是出家人么，怎么也对金钱看得如此重要？我不免对这个道士产生了怀疑。就问道士，你一个出家人要钱做什么，还不如广行善事，散布于我等苦出身为好。
　　你猜这道士说什么？
　　他说，你妈了个屄，钱财散尽了，让老子喝凉风去啊。
　　这不，漏了吧。这道士分明就是个骗子。可是石五爷上前捂我嘴，说小毛孩子不懂事，但求真人放过他。你现在是我俩的师父，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悉听尊便。
　　妈的，我学都上不成了，他一个道士能放过我什么。索性就跟着他行骗吧。行骗不也是非正常手段的挣钱么？只要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道士的野蛮言语刺激了我，我对他的不满也就自然地表露在了脸上。
　　道士当然看出了我的不满。不过他倒不想赶走我们，而是需要我们帮他做托儿、演双簧，以骗取更多的钱。
　　看看，金钱就是这么有魅力，能让互不相识的路人为了它而能达成共识，互相帮助和利用。而不需要什么制度或是条例的玩意儿来约束你。
　　
　　在陇东高原的一孔洞里，我见到了另一种传奇。
　　中午我们到了另一处塬上，向这里的一户庭院阔气的人家讨水喝，歇歇脚。道士喝完一杯水，长吁一口，抬眼向这家窑洞内环视一遭，向主人微微笑道：“多有叨扰。打搅了府门清静。只是贫道是个出家人，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府上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说出来，贫道替你分忧便是。聊做报答。”
　　这家主人话不多，只说“没事，没事。”却又长吁短叹，欲言又止，很是难为情。
　　这下道士来了精神。只见他摊开衣襟盖住双腿，坐端庄了，说：“府上定是有人为官。做了公人，却是仕途多舛，极为不顺。何不请人施以禳解之法，以消灾避害？”
　　这家主人一听，忽觉眼前一亮：“高人！遇到高人了！你怎么知道我儿子落了难？”
　　道士微微一笑，娓娓而语：“贫道自二十出家，想来已有四十年了。虽不曾练得奇门遁甲之术，却也习得一点妙算之法。有什么难肠事，说出来与贫道听听，权当报这杯水之恩。”
　　他说他六十岁了！我想这道士吹牛连脸都不要了。六十岁的道士，能是这中年人的模样？道家就是故弄玄虚，故做高深。让你觉得他神奇又神秘，仅此而已。
　　唉，反正都是在行骗，何必去戳穿。
　　但他怎么就让这个老头相信了呢？
　　老头说，他大儿子是个县长，二儿子是个处长，这方圆百里啊，没人不知他家的荣耀。都说他家祖坟占得好。一到了年节，县里的局长们都大老远地来给他拜年，别提有多显赫了。眼见着两个儿子官运亨通，前途大好，说不定都能做官做到地区专员这一级呢。可是今年年刚过，两个儿子就相继被纪委扣了起来，说不定要吃牢饭。
　　“噢，是这样啊。”道士起身，在这家窑洞内仔细查看一圈，然后踱步到门外巡视一番，说：“老人家，这样吧。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圆之夜。今晚我替你禳解，为你府上消了这灾祸。保你无虞。你备些五色彩纸即可。”
　　老头儿闻言自是喜出望外。除了备好五色彩纸，还杀鸡宰鹅，酒肉相待我们三人。
　　道士不让我们吃肉喝酒。言称晚上要做法事，沾不得荤腥酒肉。只吃了碗面条。
　　主人也是一片虔诚。嘱咐老婆洒扫庭院，自己仆人一样侍立一旁，但等晚上的法事。
　　道士吃完面条，接过主人奉上的茶水细细地品尝过，说要净身沐浴。让主人烧了一大盆热水送到另一处窑内。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等得我和石五爷都睡着了。
　　
　　塬上的夜来得突然。太阳一落，圆盘似的大月亮就跳将出来挂在了半空。道士推门进来，叫醒我俩，摆好供品，让我俩盘腿坐于窑内地下守护法器，闭起双眼打坐，不许出声。
　　我哪管他这规矩。怀着好奇偷偷观察起他。看他如何做法驱灾。
　　这时的道士，已是赤发跣足，手持长剑，挥动起宽袍大袖的道袍，在塬上的干净院落中上下翻飞而舞，衣袂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
　　这种情形深深地吸引了我和石五爷，禁不住起身隔窗偷看。
　　石五爷对此更有兴致。他伸长脖子张大嘴巴，失了呼吸，目不转睛。
　　这晚的塬上，银辉泻地，月色凝滞，草木静立，万籁无声。一切都静得出奇，连一缕风也不曾吹来。只见这道士口中念念，开始有节奏地绕着场院转圈，且渐行渐疾，形随影动，如侠客高手凌空过招，渐成一圈黑影。就在我惊愕之际，忽见这黑影收做一团，在院中央落定，化成一个盘坐的人形，一排过肩的高梁，穗朝下，根向上，次第有序地倒立着从敞开的院门进来，在院中排队转起了圈。
　　我大骇。一屁股跌坐地下。
　　石五爷当然也和我一样，倒在地上。他毕竟是经过世面的人，搓着屁股扶我起来，又装模作样地盘腿打坐。只不过此时身体已如筛糠般抖动。
　　不知这家主人夫妇是否也看到了这些，他们是不是也如我们一般给吓着了。在一愣神后，我明白了这只不过是道士的一种魔术表演，心中也就坦然了。都说道士有法术，法术是什么？你大白天的给我练一个看看。还不都是借助一些道具，趁着天黑行骗人的勾当？
　　这么想着，顿觉困意袭来。不想这时道士进屋来，让我俩去院子当中打坐诵经。说做法事的人不能在屋内睡。他要为主人夫妇诵经，诵经之后也要在院中打坐祈禳。
　　做法事原来有这么多讲究。
　　道士要主人供起酒肉，叮嘱主人说，一定要供家中最好的酒肉。随即点起两盏油灯，对着供品开始诵经。主人夫妇自是万分虔诚。拿过一块小毯子垫在膝下，听他诵经。我和石五爷也听话地在院子中央铺开我们的皮筒子坐定，听道士摇起大铜铃诵唱。
　　诵的什么，我哪儿知道。想必同样有个铜铃的石五爷，也不知道。但是听着听着，我就能翻译出道士诵经的意思了。
　　道士在诵唱中起先说，要供家中最好的酒。主人便供上了瓶签印有“五粮液”的酒。道士又诵经说，要供上家中最好的肉。主人又拿来一只宰杀过还没做熟的鸡供上。这时道士明显不是在诵经了，而是讲得很直白，说“神仙哪能吃生肉”。主人家老太婆就端走这鸡，在厨房劳碌了好一会儿，重新将鸡上供。
　　我和石五爷都再度泛滥起困意时候，道士的精神头依然很足。他摇着大铜铃，似唱非唱，似哭非哭，一直到深夜。
　　主人已是体力不支，开始不停地挪动身体，坐也不是，跪也不是。
　　石五爷窃喜，命我睡觉，自己先钻进皮筒子。我知道，石五爷已看出些门道来了。他是故意卖个破绽给这道士，看他怎样实施骗钱的伎俩。所以我们并未真的入睡。道士的诵经声中传递出“破财免灾”这样的诵唱声时，紧接着“大钱消大灾”、“大钱免大难”这样的话也清晰地传入我俩耳鼓。
　　这家主人也倒是大方，起身拿来两沓钱供在桌上。道士停止摇铃，让主人退下，声称自己还要再诵五遍经。
　　我和石五爷相视一笑，旋即入睡。
　　半夜里我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从耳边蹿过，急睁眼时，见人影一晃，晃出门去。一骨碌起身就要跟着冲过去。
　　还没抬脚，脚踝上就挨了一棍倒地。
　　“干啥？睡觉！”石五爷低声喝止，扯紧皮筒子躺下。
　　这一棍子并不疼，我却没了睡意。紧盯着那个黑影出了院门走远，石五爷这才蹑手蹑脚进屋一看，不由得笑了。供在桌上的钱和酒肉，已尽数没了踪影。
　　“明白了吧！追！”石五爷低声命令我，生怕吵醒主人。
　　于是我俩收起皮筒子，闪身追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