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说来话长啊。”草儿这么一开腔，也就将我的好奇一层层地剥开。“我释放后，没地方去，就先去了你家，想在哈妹那儿住几天，先找个工作再说。哈妹就将我介绍到了口内那儿。时间一长，口内就向我表白，说他喜欢我，要和我结婚。我没有答应，说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我一个残花败柳不值得。可他就是认死理，说这辈子就认定我了。那个时候，哈妹已经决定要和你离婚了，我觉得你太可怜了，给了她那么好的一个家，她还不知足。她把钱看得太重了。那个律师从她那儿拿走了十五万后，她觉得你已成了累赘，就决定不再管你了。这是她对我说的。我劝过她，说这个家没有你怎么行，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是你丈夫，你们是结发夫妻，这个时候更应该互相扶持才对。可是她就是不听，说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还说他打听过了，律师不可以收委托人的钱，分明是你和律师合伙骗她的钱。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那你说我不管你谁管？我就是这么个善心肠的人，心里就是放不下你。觉得你太可怜了。就这么着，我拒绝了口内，离开了他那儿。”
　　“你等等。你是说那律师拿走了十五万？”我很惊讶。
　　“是啊。哈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是你写的条子。”
　　原来如此。这个狠心的张律师，活该他也坐牢。
　　“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想好了，还是回草原去，卖掉我阿爸阿妈的一部分牛羊，再联合亲戚朋友入股，筹些钱，建些大帐篷、蒙古包，搞旅游接待。过日子应该能比这里强。以前我做的，都是给人家王家做。旅游公司，只不过是王家的一个幌子，我自己什么也没得到，就当是长了点见识。我想在草原上建旅游点，再在城里做广告搞宣传，安排人做服务，我想要不了多久，你为我们修的那条路，就会繁忙起来。”
　　“嗯，好。那我来给你开车吧。”我忽然动情地说出这句后，才意识到这话说得极没道理。
　　“好啊。我们就这样约定了。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这句话在我的心海中激起了不小的浪花，让我觉得我的心已飞回到了天朗气清的草原上。人家这么有理想，生活这么有盼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遵守这个约定呢。
　　
　　草儿是我接触过的第一位真正让我动情的女人。我与哈妹没有谈过恋爱就结婚了，我知道这不能叫做爱情，这只是一种需要，就像她需要找个好男人嫁出去，我需要找个好女人做老婆。至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好男人，或是好女人，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我喜欢过的女人，比如花姐、草儿、婷婷、张瑾、哈妹，还有那个我不能说出名字的女同事，我对她们或真情或欣赏或暧昧，都想着她们应该都是那种迷人风姿包裹下的具有良好修养的女性。相反，这样的按图索骥总是被我贫贱心底里照射出的功利思想所压制。我注重的，除了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妖娆气息与我的理想化是否能达成一种平衡之外，完全没有注意到草儿身上被野性掩盖着的善良。这些理想化的认识蒙蔽了我的追求，让我放弃了原本不该放弃的美好。
　　草儿是善良的，她用她迷人的高挑身段，俘获了别人眼球的同时，也俘获了她认为的爱情。可是后来她认为那是个错误。
　　现在处于牢笼中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深切地感到，我们默默地心照不宣地回味草原上的爱情时，我们各自都是属于对方的。那个时候，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青春，看到了我对于生活的享受，甚至品尝到了爱情的味道。对于一个穷小伙来说，这种感受是难忘的。
　　可是我又轻松地放手了。去追逐我理想化的生活，追逐我要做人上人的理想。现在在她面前，这是多么可鄙的事啊。你看她织的这件毛衣，好看不好看你别管，反正它很厚实，穿上一定很暖和。你看看她那双与以前无法相比的手，她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件毛衣，也许是她用垃圾堆里捡来的毛衣拆了重新织的，也许是用别人送她的毛衣拆了重新织的，无论毛线来自哪里，这总之是人家的一片心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抚摸着垫在枕头下的毛衣，努力地在心中做着对草儿的忏悔。
　　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常常在梦中梦见她，也常常思念盛夏里开在山坡上的雪绒花，觉得草儿就是开满山坡的雪绒花花神，她是那样开朗清新，全身散发着一股雪绒花的清香。我发现我又一次爱上了我青年时代爱过的第一个姑娘。虽然我没有带给她什么。
　　我现在是多么渴望得到这份爱情啊。
　　
　　
　　
　　＆爱情的仙境
　　
　　我一度很绝望，花了很长时间在自己身上寻找婚姻失败的原因，可是没找到结果。哈妹做出的选择，自有她的道理。谁让我没能正确把握自己的命运呢？就当是生活对你的嘲弄吧。也许是你的追求太过功利，太没有人情。但我总是对自己的这段婚姻无法释怀，总是梦想着有一天哈妹能泪眼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说对不起。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我希望的情境一直没有出现。于是我只有虚心地接受这里，接受这里的生活，毫无瑕疵地做我该做的事，不再去想自己的追求是对是错。
　　人性是自私的，任何人都是自私的。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会将自己置于思想的第一位，无论遇到什么，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和感受。这么想来，哈妹做出保全自我的行径，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谁让你自私到了不顾家人，不为家庭承担责任的地步呢。是你的理想太高了，你的欲望太多了，最终会被这个社会当垃圾一样地扔掉。可是，我冒着坐牢的危险贪来的生活，她怎么又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呢？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真正开始了恋爱。我常常幻想着我牵着草儿的手在开满雪绒花的山坡上漫步，山间习习的风撩拨着草儿的长发，拂着我的面颊，让我们忘了彼此的存在。我们互相害羞地对望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时不时地采几枝雪绒花放在对方鼻翼下嗅，始终不肯松手，把互相的爱意通过两只手来传递。就这样，我又能从草原上的雪绒花开始，再次经历着我的爱情。
　　但这一切只能是梦。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感到天已黎明，看看窗外微露的晨光，精力充盈全身。前一天的种种不快与不满，也都在这黎明的光亮中散尽。
　　心情大好，做什么都更起劲。擦地、抹灰尘、整理书架，样样做得细致入微。就连那两个管教小娘子，也夸起了，说我今天表现特好。
　　隔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我仿佛站立在山巅上，世间的一切都归于我脚下，仰视着我。春风和煦，花草芳香，春光潋艳，水波粼粼，所有这一切都是那样使人陶醉地充实，那样清新，让人沉浸到欢悦与遐想中，一切都投射出最明丽的色彩，一切都在春风中游弋骀荡。我的生活原本应该就是这样的。我看到草儿踩着一片五彩祥云翩然而至，进入了我诗意般的画境中，我深深地吸一口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让我沉浸在梦幻般的爱情渴望中。
　　啪啪啪啪。有人用塑料尺在我桌子上连续地敲击着。“喂喂，喂，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来，看到是那个管教小娘子。只好起立问她什么事。
　　“探监！”
　　眼前出现的正是草儿。她穿着一身工装，头发梳成一条粗辫子，还是那么瘦，不过脸上泛着舒展的笑容。
　　草儿说这次是来城里买东西，她的蒙古大营就要动工开建啦。
　　一种不安而又甜蜜的冲动立刻涌上心头，我猛然激动起来，上前紧握住她的手，接着又紧紧搂住她。此时的我，全身心都充满了一种对爱情生活的致命向往，我感到身心无比地愉悦，脑中不可想象地出现迷乱，也感到了来自内心最深处最深重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