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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井

作者:蒋世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6-20   阅读:

  
   村中有两口井,上井和下井。
   其实再早的时候,村中是有三口井的。村东一口,村中一口,村西一口,都在村子的前面。
   听祖父讲,在他年少的时候,村西的那口井被堙塞上了。我问为什么,祖父说起了井被堙塞的故事:那年,有个风水先生从村前经过,走到村子西头时,忽然不走了。站在那口井旁看了一会,又绕着那口井研究了半天。村里的小孩们好奇,也围了过来,还以为井中有什么东西,争着朝井中看,可除了一井清水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这时,那风水先生拉住一个小孩,并叫他快些喊村长来。小孩得了号令,自然一溜烟跑了去叫。不大一会儿,村长果然跟着那小孩来了。那风水先生与村长讲了半天,也不知具体说的是什么,只知道第二天的早上,村长就召集全村的大人们开会,对村里的老少爷们讲了一通。当天上午,人们就聚拢到村西,在井旁烧了些纸钱,并放了鞭炮,由村长带头对井讲了一些话,于是那口井就永远地被堙塞了。
   待我长大了,我才从祖父那里进一步得知:那风水先生说,村西的那口井因是犯了庙神的缘故,才被堙塞的。原来那风水先生所讲的,不过是那口井距离村庙太近,村人不断从井中汲水,从而破坏了村庙的风水,担心庙神怪罪下来,会降下灾祸。在传统观念中,又以庙大于井,于是,井神避让于庙神,便有了被堙塞的命运。这也许纯属迷信之说,但听说自从那口井被堙塞之后,村人确实要平安许多。我感谢那风水先生的好意,因对堪舆之学及风水之说毫无所知,便结合村人所讲,我也不甚怀疑。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冥冥中或者有一种超自然力在主宰着某些事物,而我对此说也始终持中立的态度。
   至于上井和下井,是以地势高低与东西方位而论的。上井在村东,地势较高,下井在村中,地势较上井低了许多。上井在井塘之东的高堤处,下井处于门口塘与弯塘之间的塘埂之中。
  村中人只吃上井里的水,从来不吃下井里的水,原因很简单,上井水洁净清幽、澄澈甘洌,即使是生饮,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实当得“井冽寒泉食”之美誉。下井水虽也清幽透亮,却有一点涩,村人只是用它来洗菜、淘米、浣衣及喂猪。因此,时常看到上井里的水较浅,而下井里的水很深。
   上井的水自然是经常干的。记得那时节,我们兄弟几人轮流挑水吃,每人一天。轮到挑水的那天早晨,要起得很早,否则就没法汲到水了。我那时还不习惯早起,每次都是父亲或母亲在鸡叫第二遍过后叫我起床。如果叫过后立即起来,挑了水桶去汲水,就有可能汲得四担水;如果还要赖一下床,对不起,等你到井旁时,井水可能已剩下不多了,此时,你如果还能汲得两担水,就很幸运了,而我每每有赖床时,结果是在汲第二担水的时候,水桶就会在井底搁浅了。通常得汲四担水,才能将家里的水缸完全装满,便可保证全家人那一整天的用水量了。关于轮流挑水,我上头的四个哥哥却从来不像我这样偷懒。而父母对于家庭劳动的分工,除了挑水这一项,还有田地里的庄稼活,这对于培养子女的劳动意识及实践能力,着实大有裨益,也向来令人称誉。
   下井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干涸过,即使是在干旱的年月。下井水不是很干净,井壁上常见长满了青苔,而且时常可以看到青蛙在里面游弋,让人一下子联想起“井底之蛙”的成语来。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这井中竟然有鳖!有一次,我在这井中汲水,将井绳系在水桶的提梁上,正准备放桶下井时,只见那只鳖从井底慢慢悠悠地浮了上来,睁着两只绿豆般的眼,转动着向上看。起先常听人说起,我总是不信,如今亲眼所见,毋庸置疑了。这又让人联想起“坐井观天”的成语来。下井对于“井底之蛙”与“坐井观天”这两个成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教材。
  上井的西侧生了一棵枣树,长得也较高,起码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枣树的周围并生有几从低矮的灌木。小的时候,我们那帮发小经常爬上去摘枣,除了那高处的细枝上因无法攀爬且够不着而还能硕果仅存外,其余的基本上会被我们摘个精光,有时甚至连刚结出不久的也摘下带核儿嚼了,囫囵吞枣的意味,我是在那时就体会到了的。而那棵枣树确为嘴馋且不谙事的我们解决了零食问题。由村中至上井有一条曲折的小道,因为村人每日都来汲水,小道的泥土被踩踏得极为结实,道上当然是寸草不生的。这小道又穿井而过,向南畈的田野间延伸了去。
  下井的旁边却从来没有生长过树木,记得倒是有人栽种过杨树,杨树苗刚栽下不久,不是被顽皮的小孩们折断当了斗争的武器,就是被人家的牲口破坏了,留下短短的一截树桩儿。后来又有人在靠门口塘的一侧插上了柳,倒是成活了。可不久却又不明原因的枯死了。下井离我家很近,处在门口塘与弯塘之间的塘埂就是径往下井的通道,这条道亦是穿井而过,同样向南畈的田野延伸而去,没入在绿油油的庄稼之中了。
  后来,有些富裕的人家在自家的院子里打了井,那种起早争水吃的现象大为缓解。再后来,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多了,有的甚至全家出动,吃水的问题便不成其为问题了。
  直到我后来外出打工,这两口井都一直发挥着应有功能。近些年时有回家,却看见到井里汲水的村人更其少了。
  如今,下井已基本废弃了。井的周围长满了灌木与杂草,往日那种任你怎样栽种都无法成活的窘况就此结束。易曰:“井泥不食,旧井无禽。”我想,那井底之蛙与坐井观天之鳖该是无人打扰了,也当是过得安宁吧?青蛙或许早已故去,而那老鳖,定是可安身立命而能长命百岁吧?
  至于上井,还时或能看到有村人去汲水,而我的三哥,一直是上井的忠实用户。那棵枣树却不似当年那样茁壮了,但见它的断枝残条,在风日中挑着稀疏的绿叶,一如风蚀残年的老人孤独地呆立在那里。像是很久没有顽童来攀枝摘枣了,而它似乎也不怎么结出果实了。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上井的水质洁净清幽、澄澈甘洌,即便生饮亦于人无碍,是足可尽用的。但现如今村中平时的人数大约仅有四十个,又有多户在自家院子里的压井中取水,实际到井中汲水的村人已是少之又少,恐怕离最终的废弃也为时不久了。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井水既然如此之好,食用之人却如此之少,不能不说是井的遗憾。而今那种“并受其福”的年月已然成为了过往。
  “改邑不改井”,易理相存已久。然而随着人们外出步伐的加快,乡井的概念已经变得十分抽象。背井离乡,目下已是常有之事,亦是习见之举。一去故土,十几年不归,甚至几十年不归者,已大有人在。我站在井旁,看着那依然洁净清幽、澄澈甘洌的井水,似乎通过井的深度看到了沉淀已久的历史。此时我蓦地觉得,昔年风水先生对于村井的堙塞之举,是对历史的否定与对未来的预见。我在井侧徘徊良久,并为它身世的寂寞而感慨系之。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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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井,村井,是多少生活在农村孩子的记忆,那些井旁的故事,欢笑亦或悲苦,见证着村庄几十年的变迁。井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里对井的记忆、井边汲水的习得,让我看到一眼井的青春以致老态,光阴的流转,井的废弃在今日这样的发展之下势是必然了。其实世上如同这井一般的,何止是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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