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
秋阳像个大火笼子,暖暖的,惹得院子里的菊花竞相绽放,红的、黄的、白的,碗口大的花朵,开满了整个院子,金色的阳光中弥漫着甜甜的清香。
天地安祥。
我静坐院子里。
多么美好的时光,在如此静美温暖的阳光下,翻翻书,赏赏花,该是何等的美妙惬意呀。但此时此刻,我没翻书,也没去观赏芬芳的花卉,目光只逗留在手中那杯淡绿色的野菊花茶上。
野菊花是一个来城里打工的老乡送的。说真的,长年在钢筋水泥构架的城市里奔波,野菊花,这个乡间最平常的灰姑娘,就像是我一个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乍一见到,心里头竟涌上了一股说不上来的亲切。
老乡送来的野菊花大都没有绽放,只是些细小的花籽。它们在开水的冲泡下,一粒粒沉入杯底。也有那么二三颗在沸水的冲泡下,居然绽放开来,花极小,但也能看出花的模样和紫红色泽。我轻摇杯子,野菊花随着玻璃杯的晃动,上下浮动,那些沉积在我心海深处的往事也悠悠地荡漾上来。
少时,我肝火旺盛,嘴角口腔老是生黄疮。黄疮不是什么要命的大毛病,疼起来却锥心地痛。为此,我整日厌食,啼哭不休,人瘦成皮包骨。父亲带我去县城医治,那时,没有“六味地黄丸”、“云南白药”、“西瓜霜”之类的特效药,医院配出的无非就是几粒消炎药和“紫药水”。那阵子,我变成了一个嘴唇乌紫,满嘴吐蓝唾液的怪物。
吃过消炎药,涂上“紫药水”,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父亲急得直抓头发,唉声叹气。
“去找点野菊花来试试”。奶奶对父亲说。
傍晚,奶奶给我端来了一碗野菊花茶。碗是大青碗,碗口冒着袅袅的热气。“来,喝下去,病就会好了。”奶奶用嘴吹了吹还有些烫的药水,喂我喝。
野菊花茶,不苦,有一点涩和淡淡的草香。茶水润着我的唇,漾过我的口腔,滑入喉咙。我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以后,奶奶每天泡野菊花茶给我喝,说也神奇,只喝几天,疼痛消失,黄疮像受了惊的野兔子逃得无影无踪。打那后,只要一生黄疮,奶奶就泡野菊花茶给我喝,而我呢,对野菊花更是有了一种依赖,只要黄疮一兴风作浪,就跑到奶奶跟前,掰开嘴唇给她看那个折磨我的“恶鬼”。奶奶也总是很快就给我泡来一碗滚烫的野菊花茶。
奶奶在我眼里就好比是个宝葫芦,野菊花取之不尽。
知道奶奶不是宝葫芦,是在奶奶摔断腿之后。那天放学回家,看到奶奶左腿打着绷带躺在床上,沟壑遍布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奶奶小声呻吟着,额头上沁着黄豆般大的汗珠子。我心疼地用衣袖去擦奶奶脸上的汗水,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
父亲告诉我,奶奶是去山上采野菊花时,不慎摔下山崖的,如果不是被树枝挡了下,奶奶命都没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奶奶有用不完的野菊花了。
限于医疗技术和艰难的家庭条件,奶奶腿伤好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两只脚高低不一,变成了一个跛子。有好事者笑奶奶走路的姿势象是撑船。而在我的心里,奶奶本来就是一艘船,载满了爱,渡我走过艰贫而又幸福的童年。
秋阳暖暖地照着,杯中的野菊花在阳光的渲染下,愈发生动起来。望着杯中的野菊花,我仿佛看到奶奶正缓缓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