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了8只白鹅，母亲便交给了四岁的我。五只大鹅三只小鹅就成了我的跟屁虫，整天嘎嘎地缠着我了。

　　一大早还没睁眼，鹅们就打鸣鸡一样扯着喉咙喊，好像我欠它们什么一样。还没到鹅圈，首领麻鹅就昂着头，一脸怒气地瞪着我，坚挺的鹅冠军帽一样的威风。首领一叫，三个小家伙也委屈地闹，边哭边往妈妈翅膀里钻。我心软了，随便啃点馍头儿，喝一口稀饭，就打开圈门，带鹅们去了河边。

　　鹅最喜河边草，嫩嫩的，水水的，尤其喜欢水面露出的草尖，地姜草，半边莲，茨菰叶，统统是它们的美餐。别看脖子长，揪草尖可灵活呢。母鹅护孩子，发现一片嫩草就呼喊，小鹅机灵的很，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围着妈妈抢。吃一阵子，鹅们会下水玩耍，夏天还好，我可以脱去小裤衩，与它们一起嬉戏，可春秋就麻烦了，水里凉，我只好举着棍子吓唬，催它们上岸。

　　鹅们也有坏的时候，要不漂浮在河中央，故意与我较劲，要么翻过河沟，偷吃人家地头的菜叶。那次偷吃了德雨家的韭菜，我就被人家拎着耳朵找母亲了。我委屈地抹眼睛，鹅们倒知错了，低着头蹭我的裤腿，认错的代价是弄我一裤脚的泥巴。

　　春上，一只母鹅孵卵，每天放鹅回来，我都会趴在窝边逗她。窝在高处，小鹅们在脚下急的咯咯乱叫，等着看弟弟妹妹呢。其实我更心焦，半夜还爬起来偷看，幻想着一个淡黄的小毛毛球滚出来，在妈妈身边唧唧闹。大半月了，小鹅崽子终于见了天日，四个小脑袋陆续从蛋壳里探出来，怯怯又好奇地东张西望，惹的我心痒，可母鹅不让碰，连我都戒备着。

　　从此，我的队伍里又多了几个小麻烦，一根草就能绊倒它们，害得我玩泥巴的时间都没了。作为奖赏，母亲会挑出不能孵的鹅蛋煮给我吃，那鹅蛋极大，需要我双手来捧。

　　六岁的时候，家里从生产队接管了一头老水牛。黑黑高高大大的，四肢像树干，脊背像板床，牛角像弯弓，在它跟前，我才知道什么叫渺小。每次出门，水牛都要卧下身来，低着头，让我拽着牛角，才能爬到牛背上，然后驮着我，缓慢而稳健地走向田野。

　　水牛力气大，但也能吃，我的工作也就比别的孩子艰辛了。农忙，水牛下地干活，我得去割草，准备它的晚餐。农闲了，我则整天地放牧，早晨出去，黄昏归来，有时饿的头晕眼花。可我特别喜欢我的老水牛。

　　水牛忠厚老实，很少发脾气，吃草慢，干活也慢，可每一步都那么踏实，再沉重的犁耙也不会停顿。村里的人都羡慕我们家的自留地耕耘的深，嫉妒我们家的老水牛。

　　劳累一天，最享受的就是骑着水牛回家。暮霭斑斓，晚风轻拂，水牛生怕颠着我，轻轻地迈着脚步，坐在牛背上如同坐在大船上，晃晃悠悠的很舒适。

　　还喜欢夏季放牛，中午天热，水牛会托着我一起下水，他全身几乎淹没在水里，唯独将背拱出来，是怕我呛水。其实我爱玩水，就一头扎进水底，吓的水牛哞哞地乱叫，昂着头四处寻找。我露出水面，水牛就会责怪地用牛角顶我，那么温柔，充满慈爱。然后迅速沉下身子，让我爬上。

　　我和老水牛只相伴了一年。那个秋收，豆子全部收割在地里，可天空乌云密布，母亲焦急万分，追命一样装豆子往回拉，我牵着水牛拉架子车，刚拉了两趟，暴雨就倾泻而下。再次装满时，地面已经成了沼泽，土松泥烂，寸步难行。可如果不收回，豆秧就会被泡烂，豆子就会出芽，一秋的希望全都泡汤了。我们一家三人坚持继续干下去，与水牛一样浸泡在大雨中，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满身的泥巴。水牛依然默默地牵拉，一步一滑地向前挣扎。豆秧淋雨特别湿重，泥泞又深，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苦。

　　我回头看看水牛，它也看看我，眼眶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想抱着它哭，可没有时间矫情。这样拉了六车，终于在半夜十分完成了农活。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晚，想到水牛肯定很饥饿，就去解绳子。可老水牛似乎不想动，卧在棚子里不起身。我说：“水牛啊，咱们去吃饭，你一定很累很饿吧？”水牛晃晃牛角，无力地埋下头，眼睛幽幽地望着我。可我不明白，大雨早就歇息了，它的眼里为何还有泪水？

　　我急忙叫母亲，母亲摸摸牛身，叹息说牛病了。急忙出去找邻村的兽医，打了几针，让我去割草回来喂。我跑到水沟边，挥舞镰刀，又急忙往家跑，看着水牛吃。水牛用牛角蹭蹭我的屁股，小口嚼着，我这才放心了。于是又下地割草，来回几趟，也背回了一小山的嫩草。

　　可到了后半夜，我的老水牛还是走了。它先是叫了几声，惊醒了母亲，等我爬起来，老水牛已经闭上了大大的黑眼睛，眼角里还挂着浑浊的泪珠，泪珠下面，是一道深深的泪痕。我在梦乡里的时候，不知它受了多大的苦，流了多少泪。

　　后来我还放过马和驴，可老水牛的哀鸣总在耳畔，好几个夜晚，我都被梦惊醒，爬起来给老水牛喂草，可看到的，是牛去棚空，拴牛的楔子上，还残留着一段黑旧的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