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若能长睡不醒

若能长睡不醒

作者:暮十一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9-13   阅读:

  
  【只要不醒,无论种什么梦。】
  “我也没什么病痛,但总是特别累,每天晚上一睡下,就奢望长睡不醒。”
  这是阿鱼在自己的暑假作业练习册最后一页空白处看到的一行字,那字明显不是自己的,娟秀不失苍劲,略微行草,有感顿重。
  父亲的?不,从没见过他写字,生活早把他磨成了大老粗,言谈举止俗到最底层,乡里甚少有人骂的过他。烟酒横行,贪吃恶劳,甚至翻也翻不到作业上来。
  母亲的?那双手长年不离农具,长满了厚茧,无法想象握笔的样子,倒是听说母亲是乡里少有的念了一年初中的人。只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完全看不出。
  邻家姐姐的?有可能,她年长两岁,小名阿溪,已念完初三,平日也嬉闹,但一静便格外忧郁,心事重重。也只有她会指导自己的功课,只是,她为何想长睡不醒?
  ……
  自从阿鱼看到自己练习册后面的那行字,就把身边的人一一分析,他一直怕人说累,奶奶走的时候,也说她累了,然后再没醒过。他更害怕长睡不醒这样的字眼,那是一种消失,一种失去。他固执的以为这行字,代表着身边有人想要离开,或者永远离开。于是惶恐,整日不安,藏着这份心事,小心的观察着。
  
第一天
  这个暑假十分热,阿鱼总觉得每年放的不是暑假,而是农忙假。恰至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一没抢好,收成大减。自己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忙着帮家里收割,晒谷,犁田,插秧。三四亩地,好在乡亲们会互帮,七八个巧手妇人插一亩地,快的很,一边摇着草帽一边催主人家饭好了没,大汗落下,一茶缸子水咕噜咕噜的补回来。
  这是阿鱼看到那行字后的第一天,他给父亲送水。父亲在稻田里,镰刀放在一旁,坐在田埂上,摇着帽子抽着老烟,不停用衣服擦汗。不知道他歇了多久,只是收割的这一片,比母亲那边少一半。这亩地下面,是乡亲老路家的,老光棍,这会老路正卖力收割。
  阿鱼走近时,父亲正说着:“老路啊,这么猛干嘛,割到前头哪家媳妇就能看上你?”
  老路没搭话,显然有些气,闷哼哼的将手中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唰唰的谷子倒下来,像没睡醒却顷刻永眠。阿鱼心里打了个颤,想起那句长睡不醒。
  “爹,水。妈那边都割了好些,您得赶赶,我回去踢谷了。”阿鱼一直看不大惯爹的一些言行,想他这幅没心没肺的过法,定是永远也不会累,永远也想不到长睡不醒的深意。
  “你妈就是卖力,力气只卖到田里,一到家就像一滩软泥,教的你也这样滑条。去把这垄割了。”说完便抱起茶缸,大口喝起来。喝到一半,又叫了出来。“小子,想苦死你老子啊,还嫌这日子不够苦啊……”
  阿鱼已割起稻子,边割边笑,他的确是故意的,但一听爹说日子苦,又有点慌。老路像是听不过去,搭起了话。
  “阿鱼真是懂事,学校成绩好,回家还任劳。阿溪也考上县重点高中,你们都是给这村里争光的人,早日读出去,日子都明媚些。也不用困在乡下,跟一群没文化的老人耗着,耗着耗着,你身上先进的东西就不多了。”老路说的语重心长,也像有所指。
  阿鱼一转脑袋,问老路:“路叔,咱村的人念个几年就算有文化的啊?”
  老路果然接到了当口。“咱村啊,除却年轻一辈,像你妈那样,就是很高文化了。要算上走了的,就……”
  “得得得,你们就知道她,想当初我也上了初中,只是才念了一个月实在交不起学费才退学。”父亲抢过了话头,愤愤然的样子。
  阿鱼一听,顿时来劲。“爹这么强?那应该识好多字呢,对了,爹字写的咋样?老师要我们练好书法,那字帖太死板,我总写不好。”
  阿鱼他爹愣了愣,只说了句,“那你们老师也该说过,字如其人。你看你爹长啥样,字就是啥样。”又小声嘀咕,“这都几十年了,怕是笔都握不好了。”
  阿鱼看了看爹,身板挺结识,胡子拉碴,鼻头很大,的确不怎么好看。心里也来回打量,最终得出结论:那行字,绝非出自父亲之手。
  也不再多说什么,阿鱼自顾自割完那垄稻谷,扔了镰刀,又对爹说,“爹,我回去踢谷了,给妈送水。”
  走远还听见爹骂着“小兔崽子……”回头一看,才慢悠悠下了地。
  往家里赶,经过阿溪家门口,她正顶着太阳踢谷,阳光将她的脚踝映射得格外白。阿溪手上拿着一张纸,口中似念着什么,很专注,并未注意到阿鱼。
  阿鱼有些忐忑,早上离家时并未见着阿溪,此刻见着,心舒了口气,却仍不安。
  慢慢走近阿溪,却听她念着:“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阿鱼忽而就沉浸在声音中了,他从未听阿溪用普通话念过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声音这样柔美,这样澄净。干净的一尘不染,空灵得如附了沉伤。
  “咦,阿鱼,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溪看见了阿鱼,停了下来,走到阿鱼身边,额头有细密的汗,马尾轻轻摇着。
  “刚回来。真好听,阿溪,你念的是什么?”阿鱼似仍回味着方才的余味,连神色都是痴迷的。
  “是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阿溪又说回了方言。
  “能再念一遍么,完整的。”阿鱼近乎恳求。
  阿溪微笑着,“想不到阿鱼也喜欢啊,好,姐姐念给你听。”阿溪缓缓念着,格外动情。阿鱼的思绪,被一直牵引,伸长,他忽而感觉到凄凉,哀伤。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阿鱼重复着这句,心没来由的一阵惧怕,仿佛再也看不到她。
  阿鱼一把拉起阿溪的手,阿溪手中的纸被碰掉,飘落在谷子上。阿鱼的视线追随着,纸上的字迹,竟是眼熟。“阿溪,你不会消失的对不对?”
  “消失?这是多么残忍,我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带给别人,这样的痛苦。”阿溪每每提到那个人,都是这样的表情。阿鱼知道,那个人,是阿溪一直未能见到的父亲。
  阿溪是跟着母亲和爷爷奶奶长大,关于父亲只是听说。听说他是从别的村子入赘过来的,听说他曾是个青年才俊,听说他在母亲怀孕时离开村子,再没回来过。
  阿鱼不想阿溪伤心,捡起地上的纸,是那首,而字迹,与那行字有七分相似。他心底似漏了个洞,忙转了话题。“阿溪的声音真好听,考上县重点高中了,以后,怕是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了吧。”
  “可以的话,学期末了再回吧。你好好努力,姐在高中等着你。这村子,咱得离开。”阿溪的目光悠长深远,像不在此地。
  “别总姐呀姐的,你是溪,我是鱼,打小就是在溪里抓鱼玩过来的,我现在个头和你一样高,再过两年,准比你高,你还得叫我哥。”阿鱼不喜欢阿溪总自称姐,好像很有距离。
  阿溪笑出了声,一手往阿鱼脑袋上拂了去,很轻。“你就这点出息,傻小子。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傻样。”又是咯咯的笑。
  阿鱼一阵羞,一转头,丢了句“我回去踢谷了。”心底却说着: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欢笑的。
  “我给你踢了,你赶紧给兰妈送水去。”阿溪在后边喊到。
  阿鱼一看,谷场上整齐的痕迹,是刚踢过的。心里一阵暖,阿溪总这么细心。转念想起母亲,赶忙倒了水,往另一亩地赶去。边走边看阿溪,她的身影,那样单薄,那样寂静。
  来到田垄间,母亲正挥汗如雨,大片地的稻谷已倒下。阿鱼把水递给母亲,叫母亲去歇会,自己抱起一堆堆谷穗,捆扎在一起,方便挑担。
  母亲喝着水,像放牛时,牛下了堰,贪婪地喝水模样。阿鱼觉得那是可爱的,因为辛勤。母亲属牛,他打小觉得母亲的勤劳就如同大水牛,任劳任怨,只管耕种,阿鱼常觉得心疼。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一碗凉茶

上一篇: 《 桑兰小镇

下一篇: 《 洋洋写意

【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很惊叹作者的构思能力,能把琐碎的生活像一张漂亮的网一样编织的如此巧妙和精细。小说不但充满了生活气息,而且还留给了读者思考的空间,也许,我们的生活真的是由许多巧合构成的,只是我们生活在其中,看不明白。倘若作者能多用些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那就更完美了。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2

  • 轩程

    很棒的小说,十一,你是一颗金子!总会闪闪发光的!

    2014-09-13

    回复

    • 暮十一

       谢谢衣编的按与建议,会注意,遥握。轩,很佩服你,当别人都止步的时候你在沉淀爆发,敢于抛开擅长的表达方式,寻找全新的突破,你的融会贯通,深刻感思,值得学习。愿你的光芒照亮文字一途。生活中,你已足够闪亮~

      2014-09-1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