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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不归

作者:南岸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1-21   阅读:

    五月十二日,农历四月初八,吉日

  皇历上注明这天是个吉日,可就在当天下午两点二十八分,电视、电台、还有网络纷纷传出不吉甚至大凶的消息——四川汶川出现里氏八点零级的大地震。此噩耗像颗重磅炸弹在华夏一下子炸开,爆裂喷发出的弹片“嗖嗖嗖”飞至世界的每个角落。

  我逐渐恢复知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像个婴儿一样倦缩在断墙残垣下面,幸好有张断了腿的桌子撑起一块三角形的空间,我才有了生存与喘息的缝隙。不过我脑子昏昏沉沉,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又好像在做一个有关生死——干脆说得更为具体一点,还在做一个有关天蹦地裂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

  为了证实现实与梦境存在的差异,我试着移动自己的胳膊,并用手指在自己身体周围慢慢摸索。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手及之处,无不是折断后带有一定锋芒的木头条子和沉重冰冷的钢筋混凝土,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砖块瓦砾。我把手缩了回来,不过我没有再把它护在自己那头打着卷的头发上,而是把它停留在自己大腿的外侧。我有意识地在上面拧了一把,结果令人吃惊,因为就在这拧的过程中,我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肢体的某个部位随之产生有痛疼感。我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定的思维能力。我想,莫非自己真的是在梦游?又或者——或者自己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仆了黄泉?想到这里,我额上的冷汗开始像绿豆似的哔哩叭啦往下掉,呸!呸呸!我可不能死!说什么我也不能就这样去见阎罗王,这样会让我死不瞑目。我一定得把钟胖子拖欠我家的土地征用款讨回来才成,老房子不重新修一修,谁愿意嫁给我做老婆?尤其是像凤儿这样的女人。

  凤儿是咱们村数一数二长得好看的女人,用一句老掉牙的话来形容,就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条杆有条杆的那种女人。其实我一直没弄明白,凤儿怎么会对我这样的男人感兴趣?我妈常说我跟病殃子似的缺少生气,看起来像个娘们简直和爷们儿挂不上钩。我知道我妈对爷们儿的理解还停留在腰肥体宽、力大脸方等层面上。我爸到是没有衡量过我算不算大老爷们儿,他只是常板着脸吼我,说庄稼人不种庄稼,整天在家里写写画画算个球。凤儿可能就是因为我爱写写画画才钟情于我。凤儿最早只是对我的头发有些好感,记得凤儿曾经说过,他说我一头的自来卷毛发很配我,披在我的头皮上,我就有了几分艺术家的气质。

  在凤儿还没夸我头发之前,我一直为自己一头乱蓬蓬到卷不卷到直又不直的头发恼怒,它们的确有点像王二麻子家那条老黄狗身上长长的卷毛,在颜色的深浅上,我还略逊老黄狗一筹。为此,我去镇上一家叫“靓眼”的理发店剃过光头,可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让人有“靓”的感觉,相反,还让我生出更多的自悲感。

  说句实话,我很欣慰凤儿能在我正为头上的皮毛难过时站出来夸我,她的夸奖无疑像一针强心剂,让我积郁已久的自悲感产生了质的转变。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我就披着这头头发写小说给她看,但写得最多的还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杂文。凤儿说,杂文好像都是在说理,都是在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某种现像进行批判,她劝我还是少写杂文,她担心我一旦陷入太深,只会睁开眼睛就开始挑别人的长短。我觉得凤儿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试想,如果每个人对世上看不惯的事情都跑出来吼两声的话,那么社会就变得不再和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单凭我这瘦胳膊瘦腿的,就算吼破嗓子跳起来八丈高,也绝对不会对社会造成任何不安定的因素。但如果别人硬要往我头上扣一顶愤世妒俗、心理失衡、甚至爱出风头诸如些类的帽子,就实属不该了,因为我颈子实在不大结实,那帽子戴在头上,只会让我伤筋错骨。经过反复权衡之后,我决定不再写杂文,就算写了也不给别人看。我开始改变策略,把自己所写的抒情散文敲破了又捏碎,再加上适当的水,搅和拌匀后变成黏糊糊的,在黄昏的时候,我趁人不备把它悄悄地塞给了凤儿。结果,我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凤儿竟含情脉脉地主动来约会我。

  我开始和凤儿在村里的芦苇坡频繁地约会。每次和凤儿单独相处,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就会产生异常的兴奋,我知道它这样立竿见影,无非是在为我树起一面鲜明的旗帜——是在对我是不是大老爷们儿作了强有力的申辩。我清楚,一个人用私物所处的某种状态来鉴别自己究竟算不算得上真正的爷们儿,可能会遭到一定数量人的攻击,但我还是想用这种最原始,也是自己认为直接、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来作判断,就像我妈对我的定位一样——不易改变。

  我每次牵着凤儿手的时候,都会欲望高涨。可凤儿没有一次不推托,她说我们还没有领结婚证,就不能提前把所有的事情全办了。听了凤儿的话,我只好压下自己的欲念,不好再强中索求。

  其实,有关凤儿的这一推脱,我在私底下也思考过无数次。一方面我想:她这么做是对的,就“守贞”这一点,我对凤儿的爱恋中又产生了一层敬佩之情,虽然我生长在当今开放的年代,但对于一些美好的传统,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去遵守;可另一方面我又认为:凤儿这么做很不人道,至少她没有为我作想。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凤儿?因为大部份人在“性”的面前都不由得被欲望所驱使,从而成为性欲的奴隶,我不是圣人,当然也不能例外。我很恼火。我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可以自豪地对外宣称自己还是个处子之身,如果我说自己三十岁了,仍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童男的话,别人准会把满口的牙齿笑喷出去,然后在对方脸上砸上两排大大小小的坑。当然,这样形容是有些夸张了点,但别人会不会怀疑我生理上存在某种缺陷,这就真的很难猜测了。所以这种话,我连做梦也不敢说,尤其是在钟胖子面前更不能露出半点口封。

  在漆黑没有一丝亮光的废墟里,我就这样想起了凤儿。我想,当一个人在最危难的时候能记起的人,无非有两种:一种是你刻骨所爱的人;另一种就是你刻骨所恨的人。凤儿却把爱与恨揉和到了一起,在我感情的土壤里种下了爱恨交织的种子。凤儿把我对她的感情变得复杂化,这应当和钟胖子脱不了干系。

  在这个时候,我是极不愿意钟胖子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我实在不想看到他冒着油光就快秃光的瓜瓢似的头顶,和两片肥厚如香肠似的嘴唇,还有他常年红得透亮且有些微微泛紫浮肿的酒糟鼻。对了,还有那一对很不协调镶在他宽大脸盘上总眨巴着不知道疲倦的小眼睛。我这样描述钟胖子,并不是他抢走了原本钟情于我的凤儿,也不是他拖欠下我家土地征用款迟迟不肯兑现,然我个人又出于私心故意将他进行一番丑化。我的描述应该说是客观公正的,如果有人不相信,可以叫所有认识钟胖子的人站出来,允许他们会为我作这个证。

  我在废墟下面打了个寒战,可能是突然想起了钟胖子的那副嘴脸,当然,我认为更多的还是当你发现自己失去光明而又生死末卜的前题下,才更容易产生这种令人发寒的恐惧感。我抿了抿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我下意识又开始用手在身体周围摸索,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充饥的食物,哪怕是自己平时最不爱吃的老馒头。我似乎嗅到了饼干的气味,那饼干还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那一种。我怀疑人在饥饿的时候嗅觉会变得非常灵敏,因为就是在饥饿的时候,我用患了几年鼻炎的鼻子毫不费力地在粉尘和血腥味中闻到了自己包里散发出香味的饼干,虽然它已经被压碎变型,但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它存在的价值。我一小撮一小撮把它放在嘴里,享受着人世间最好的美食。

  我依稀记得,饼干是我妈在我临出门时放进包里的。我也还模糊地记得,我妈在我出门的时候很激动,她眼里闪动的泪花。男人三十而立,我正值三十,讨没讨到老婆先不说,事业上有无建树也可不提,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拿出来说说,这事可能别人看起来很荒谬,但它却在我人生的道路上筑起了一座新的里程碑。就是在我三十岁这年,我迈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转折点——我妈终于肯承认我是个大爷们儿了。我妈突然改变对我的看法,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我在那天早晨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找钟胖子为咱家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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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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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从你看似平静的叙述,我们读出了一种愤怒,为民请愿的愤怒。乡里轻易占用农民的耕地,却迟迟不发放那点可怜又可怜的土地赔偿款。这种现像,至今还在热烈上演。父母去要款的描写,令人落泪。政府因为贪恋“上税大户”所来的实蕙,睁只眼闭之眼,甚至成为庇护伞,百姓有苦难言。面对钟胖子之流,唯有以恶治恶。然而一切的恩怨情仇,在大地震面前,在生命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生前的所有荣华与富贵,在生命熄灭之后,化做一片浮云。作者运用黑色幽默般的调侃,让我们体会到很多生活的哲理,看到很多地层的悲哀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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