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棠兄折杀小弟了，以兄之才出道必将委以重任。”王鲜棠笑道。
　　“乡野之人岂敢妄想？”
　　“谋官求职暂且不说，常出来与朋友联络联络是真。”左明凡笑：“我不来，兄是老死也不能去城里望眼小弟的了。”
　　秀才略羞，待说，王鲜棠接话备赞左明凡之语。秀才不得不再三歉意请恕罪，于是三人一笑，不觉又是耽搁了一天，左明凡推到第二才起程。
　　七
　　王鲜棠执意挽留秀才再住上一两天，宝棣也给接来了，秀才无词拒绝，只得留下，另外也想看看王鲜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想王鲜棠送走左明凡后一句政事不谈，只携他参观府第，府第四周走走，雅兴上来时还作诗填词，他少不得应和。看去过得甚是清闲，但他总觉不是味，在他们穿过庄前荷花亭，赋完诗，他婉转微笑下：”此处虽比不上大观园景色精致却也是别有风味，更比大观园多份自然真实性的野味，新棠清享了这几日福当真不虚度此生，可恨当年愚父不知何事与二叔绝交。”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王鲜棠笑，拉了秀才亲切地拍拍他：“这些日子我是悟出了新棠兄蜇居乡里的好处来，我也真想陪新棠兄就此隐居下来。去品尝’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这是何等雅趣，同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感怀春天，感怀生命，放浪江湖何其快哉。……唉，鲜棠终是俗物，竟是撇不下这分忧心，总是要问男儿立于天地间岂可无所作为，岂可思慕小女子梁下之乐，岂可废三尺长剑做调瑟之安然，国家正多事之秋，正需我辈努力，齐心扫荡外族。”话间无不激扬慷慨：“都道我王鲜棠不是东西，回乡一月就将表嫁下许中一郎为外室，他们岂知我的用心？岂知我灵活运用日本军推行的‘以华治华’。”
　　秀才似听出他话中意思，深表同情：“玉清必知你一番苦心，心当全力成功你之大业。”
　　他深深点头：“的确，玉清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孩子，不枉我送她英国学习这些年，一心以夫人为表率要做个女中豪杰。”
　　“是吗？”
　　他笑下：“我也不多留你了，这三天了了我多年的心愿，兄弟总算合好，又是一家人，甚是欣慰，我不久也将返省城，如上省城务必屈驾……”
　　“言重，言重，愚兄岂是忘情之人，鲜棠弟之美意愚兄不是不知，愚兄定当考虑周全……”
　　“如此说来，小弟静候佳音。”
　　秀才再三允诺，方执手话别。
　　左明凡也刚好带人进了村，先是集中在秀才家，晚上秀才再把福顺、海子、富顺等十几个小伙子召唤来，引荐。一干人听说是城里来的收山货换货的商股大是开心。一个说俺正弄了张皮子想卖到城里去；一个说我正想着到城里去给俺媳妇买几尺花布做件衣裳；一个说趁着王大户这几日高兴松下口不逼俺还利钱，我也把昨儿打的几只山鸡卖了给俺娃儿置件冬衣，眼看老北风就来了；……
　　秀才静静的听大家讲，心里自是激动。左明凡也是笑着听大家讲，豪爽地拿出带来的酒请大家喝。秀才哪里肯依。他却是微笑：“你的情况我又是不知道，我早备着呢，何况是我要打扰各位朋友。”
　　“秀才叔您就别婆婆妈妈的，左老板是大老板，岂在乎几个酒钱？您也让我们尝尝城里的酒是啥滋味，死也值啊！”福顺大大咧咧的笑：“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应是，秀才才笑随了他。
　　左明凡亲取了酒，在餐室摆开桌椅板凳，秀才家除了他娶亲那会用过这许多东西，这十来年还是头回，他确实感觉到家里有好长时间不曾热闹，不曾有这许多客人。他更不知道左明凡，他的这位老同学在席间借着酒，借着福顺众人的话，不动声色地宣讲了一遍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一语笑过八路军一一五师挺进山东，和当地地方部队一道建立了统一的山东抗日根据地。他的话在无心，听的却是有意，席间有偷情的福宝。他小心地探问。左明凡没有回答而是下面一个人对他悄耳细言：“我们只管做生意，说的话也是下下酒，若是被外人听去了还不得把我们抓去当亲共党分子抓了？”
　　“是哩，是哩。”福宝连点头，福宝可是聪明人，有几根转弯的肠。他是认定左明凡一定知道更多，他要私下再问问。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宾主尽性。秀才也就把人安排好，各自领回家中。
　　同福宝的是位山西大汉叫关云月。他的外部身份是保镖，伸手有几招把式。他是快语的人，也是个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人，他瞄上福宝。福宝个儿不是十分的高，中等样，虎头虎脑，脑子却是一点不笨，灵光得很。他们睡下闲闹嗑，闹来闹去就闹到辛庄八路军讲那有个叫陈明。福宝痴痴地听，心下正打定主意，关云月突然说：“不久八路军就要开到小王村，赶走王大户，为村民减租减息。”
　　“你咋知？”
　　“我们小东家走南闯北的，我跟着啥没见过，但是小东家不准我多事，总是讲我们生意人只要做好生意，千万不要惹政事，不然麻烦大了。”
　　福宝又是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明白。关云月笑笑，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笑，睡了。
　　福宝仍是瞪得老大的眼睛，他一时不知道是在这等八路军还是跑去辛村。糊里糊涂的也就睡着了。
　　梦里梦见黄沙会到处追杀他，说他奔了八路军就是背了黄沙会，他们抓了菊花，菊花一时被他们剥光了衣服送给王大户做小，菊花哭喊着福宝哥救救俺，俺是你的人，你不能丢下俺。凄凄切切，他手刨脚蹬的乱叫：“菊花，菊花俺在这俺在这，俺来救你。
　　关云月被他闹醒，看他是做着恶梦，摇头笑：“我说他急着打听八路军，原来为这，真是好样的，不愧是个男人。”
　　天亮了，左明凡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先是按预先说好的，分派手下邦着收割，不出几天各家的粮食尽收上来了。他带来的商品和妇女们也都交易完了。王大户也来了。
　　八
　　王大户来做什么？收租？催债？不，不是的，大家猜错了，他是来减租减息的。村长王长贵召集村民在村口老槐树下，王大户先是一场饱含深清的开场白，接着就是宣布减租减息，高利袋竟也是按普通利息清算。这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没有谁敢想像自己的耳朵，百十双眼睛盯着王大户。王大户是个近七旬的老头，身子胖胖大大，一部花白的长须，喜欢穿身松鹤年年的绸缎长袍马褂，项下挂着一串长长的绿玉石佛珠，手上还捻着一串。他喜欢笑，笑的样子很慈祥。
　　这刻他看着大家的疑惑微笑了，重申了一遍他的开场白：“乡里乡亲的，鹤年深知大家一年辛苦，可喜今年秋收大丰收，鹤年替众位乡亲开心啊，多年鹤年有赖众乡亲的关照……鹤年哪能无动于衷，犬子鲜棠也是屡劝鹤年要为善乡里……”
　　这话可是打西边出来的，王大户也知客气，稀奇。众人总不敢相信这是王大户说的，议论纷纷。还是一旁观望的左明凡率先鼓掌喝彩。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番话肯定出自王鲜棠，毕竟是从北大出来的学子，有头脑有见识，他是依法炮制，学八路军对老百姓的宽农政策，以此换取民心，怪道那日有人说他高兴免了他的高利袋。他一面想一面笑一面大加称赞王大户的义举，实属于造福乡里善行，当应彰表。
　　王大户一脸谦虚，再邀他入庄一叙，他爽快应允：“山货已收的七七八八，回去前里应拜谢世伯，不是世伯，明凡岂能有此顺利。”说着再邀秀才一同前往王家庄。
　　王鲜棠在父亲发表演说时没有闲着，他已得到密报，日本军驻地小队长中一郎已下令全面向附近村庄征集粮食，行动就在近几日开始。他当然不能就此拱手相让，于私于公他都必须要有所表示。他身边只有一个几十人的护卫队，他先是电告张里元务必调集人马做必要的防护措施，二是召集黄沙会的头目，指令他们对日本军做正面阻击。布置完任务他心情特别轻松，象取得了一项伟大的功绩似的，竟是有雅兴品茶。这功夫有王春上来伏耳悄言。他一双狼眼闪过几丝绿光，脸上浮现一个微笑，随即跟王春向跨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