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它。
车尾挂有车牌。“A5141”赫然入目。车牌上其余的部分被雪遮去了。凝视着那片雪,想象着雪下面可能有的符号和字迹,我忽然向左右张望了一下。一个男子推着一辆自行车,正在进入车棚。远远的,楼门那里,一个姑娘站在那儿,看样子是在等他。姑娘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
我可以试着去拂掉车牌上面的积雪。我猛地掉头,再次打量了一下周围。周围已经没有人。那个男子和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他们去做他们的事情了。具体去做什么事情,那不是我应该关心的范围。其实就是这辆摩托车,也不属于我关心的范围。那么我应该关心什么。什么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情。
我伸出手去。我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疑心。一个陌生人,大早晨在院子里闲转悠,对一辆没人注意的被雪覆盖的摩托车发生兴趣,并试图去做进一步的探究,这很应该引起人怀疑。
我终于没有那样做。我把双手插进裤兜里。车牌上面那片雪非常结实。都一个多月了,风吹日晒,它都没有消失。似乎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掩盖它下面那些真实的东西。
7.
走进饭店时,里面人不多。只有两张桌上有人。老板娘和一个女人说着话。准备点汤面,正好厨房端出一碗炒面来,就改主意要了炒面。
一伙人在那张大桌上喝酒。一个男人在一张小桌上吃面。
老板娘和一个女人说着什么话。那个女人在哈哈大笑。老板娘表情略显尴尬。
自己倒一杯白开水,在那个男人对面坐下来。
老板娘脑袋上方墙上悬挂着一台电视。电视里重播文化界的一个联欢晚会。
对面的男人一边吃面,一边吸烟。
老板娘一直在跟那个女人说话。嘁嘁喳喳。嘁嘁喳喳。那个女人又笑了。那么响亮。
对面的男人稍稍侧目,把烟头摁进桌上的烟灰缸。里面不少烟蒂。浓重的烟味。
他的筷子急速运动,把最后几口面塞进嘴里。
电视里联欢晚会气氛热烈。大红的场景。
对面男人吃完面,用餐巾纸抹抹嘴,结账,离开。临走,瞥我一眼。
迎着他的目光,我点点头。
电视里人们欢笑不止。我慢慢喝水。
炒面端上来。开始吃。
那个女人告辞了。老板娘送出去。
老板娘返回来,开始收拾面前的碗盏。一只碗,两大一小三只碟盘,一只口杯,她跑了三趟。第四趟,倒掉了烟灰缸里的烟蒂。
那个烟灰缸被搁在桌上。它空落落的,显得了无生趣。
电视里的晚会进入了高潮。老板娘盯着荧屏看。她的耳垂很大。
面吃到一半,上下翻一翻,碗底有不少的汤汁。
抬头看看老板娘。低头看看汤汁。再上下翻一翻,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电视。李胜素坐在那里,笑容满面。
吃完面,把水杯里的开水倒进碗里,慢慢喝。味道不错。结了账,起身离开。顺便跟老板娘打招呼。她没有理睬。大概是没听见。
8.
从饭店出来,向右拐,有一家工商银行。自动取款机前,人们排队等候。我加入其中。
“请输入您的密码。”
“……交易正在处理,请稍候……”
自动取款机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我摸出一枝烟。烟雾立刻笼罩了我。透过层层烟霾,我看到一个男人握着一瓶酒,慢慢走来。他站在了我的身后。
“这——这么多——多人。”他一张嘴,就散发出很浓重的酒气。
我扭过头,看着他。
“是你——哈。”他喝了一口酒,呜噜呜噜地说。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他就是刚才那个在饭店里吃面的男人。
“真巧哇。”我说着,摸出一枝烟来给他。
他摇摇头:
“刚——刚扔了。来点?”他伸过来酒瓶。
我也摇头:“谢了。你怎么吃完饭才喝酒呢?”
“习——惯了——习惯。”他又灌进嘴里一大口酒,“一会儿——你去哪里?”
“我么,去超市走走。”
“哦。”他又灌进嘴里一口酒。
9.
取上钱,我正准备离开,他说道:
“等——等我一下,好吗?”
我站下来等他。
一会儿后,我们往离这里最近的一家超市走。
“贵姓?”他问道。
“免贵。吕。”
“双——双口吕?”
“双口吕。”
“我——我叫李——李子勤——”他自报家门,随手把那个空酒瓶扔到路边的垃圾筒里。
10.
我在超市选择了一个大开本的笔记本,一枝碳素笔。我想,可以在等待黄清良回来的这段时间,试着动手写那篇酝酿已久的小说了。
李子勤拿了两条芙蓉王。结账的时候,他拆开一条烟,取出两盒,硬要塞给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给——给你,抽去吧——”
那老板把烟推回李子勤怀里:“这哪能呢?我有烟抽呢。”
李子勤又把烟推到老板手里:
“咱俩——谁跟谁呀?拿去抽吧——”
老板显得一脸无奈,他转身对收银员说:“小王,这两盒烟一会儿我结账。”
李子勤眼一瞪:“你咋——咋这么啰嗦呢?是嫌少——少吗?那就再来两——两——两盒——”说着又掏出两盒扔到老板怀里,对收银员说:
“该——该收多少钱,你——你就收多——多少钱,听——听见没?谁——谁让我——我跟你们老板是——是——是好朋友呢——好——好朋友还见外,那还是——好朋友吗——”
“李先生呀,你怎么老这样啊,就没见你有个清醒的时候。”收银员小王乜斜着李子勤,说道。
“谁——谁说我不清醒啦?”
“瞧你这样儿!”收银员毫不示弱。
“哪个说——说——说我没——没个——清——清——清醒的——时候——”
超市里响起一片笑声。
11.
丫丫的红衣在雪地里十分耀眼。丫丫在雪地里跑。哪里有雪,她就往哪里跑。她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她跑到我跟前,站住了。
“你在干嘛?”
“不干嘛。”
“不对,你骗人,”她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我,“我看见你站这儿好长时间了。”
“呵呵,鬼丫头,”我摸摸她的小脸,“我在看一样东西。”
“啥东西?”
我指指那辆摩托车。
她歪着脑袋:“它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那为啥没人扶起它来呀?”
哦,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
“走,咱去扶起它来吧。”她雀跃着,就要上前去。
我看看她,看看摩托车,说:“它累了,咱不要惊动它,好吗?”
她点点头,说:“嗯,它就是累了。”
停一停,她又说道:“我想它是睡着啦。”
“你说得对,它是睡着了。”我表示赞同。
12.
我打开那本笔记本,开始写自己的小说。
有一个片段,已经在我心里酝酿多时,因此,现在我把它写在笔记本上的时候,就一点也不费力。
“你不知道我的手有多么冰凉。当这个久违的人攥住我的手时,他清瘦的脸上顿时显出惊诧的神色。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从他的目光里能够看出他想说的话。他肯定是让我冰凉的手给吓着了,以至于好半天了都没有松开他的手。我们的握手,就是这样,开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