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试图从一团乱麻里找到一个入手的节点。从我一来到石鼓市就不见踪影的黄清良。那辆无人理睬的被雪覆盖的趔趄着的摩托车。戴着手铐一去不返的他。……这些,彼此存在着什么关系?跟我的主人公长者,又存在什么关系?你要说它们风马牛不相及,那么,它们为什么会一再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纠缠,翻来覆去,不肯罢休?
我发现,生活里充满许多悬而未决的事情。人们常常要追根问底,为什么,究竟怎样,结果如何。人们往往期待有个答案,好像事情就应该有个结果。那其实是不可能的。问题是,所有事情是不是都存在一个结果?所有事情是不是需要有个结果?你仔细一想也就明白,生活中很多事情并没有结果。你无法了解真相。你无法探究到事物的深层。你永远是在表层晃荡。它就是那样发生了,就是那样存在了。有些事情,我们知道了结果,有些事情,我们终生无法破解。它们一直没有结果,就那样被时间所湮灭,直至在人们的记忆里化解,消失,为人们所淡忘。你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到头来,依然是一无所获。
19.
那辆摩托车。它身上的积雪正在开始融化。它似乎又向下倾斜了些。阳光下,它车牌上面的字样十分鲜亮。A5141。黄底,黑字。那片雪仍然附着在车牌上,企图做着最后的抵抗。这辆摩托车。它在这里无声无息,一天天,一夜夜,几乎没有人注意。它身上覆盖着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它依然在等待主人归来。主人不回来,它就坚持以这种方式等待。我不知道它要等到多久。它把某种意志坚定地汇聚在自己身上,在时间的流逝里,不屈不挠,张望着未来。
我注视着这辆默不作声的摩托车,掏出手机,再次拨打黄清良的电话。仍然有一个女人在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对不起……”她始终温和地说话。我相信,她在说话的时候,脸上充满微笑。很妩媚很职业的那种微笑。
20.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再往我心里跑。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去想他。几乎就把他忘了。事情过去都快一周了——让我想想看,没错,那天是个周一——他怎么老固执地往我脑子里跑。当他突然间戴着手铐,被刑警押解着出现在面前时,我的诧异无以复加。我意识到了这件事里的滑稽。而他居然还微笑着叫出我的名字,玳瑁眼镜后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温和。
我来到石鼓市,本意肯定不是与他相见,而且是以这种方式。这肯定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黄清良至今毫无踪影,我在此地的继续逗留,很值得商榷。而这件事情就发生了。它平静地发生了。现在,它搁在那里,我记忆的一角,很安静。我注视着它。或者,它注视着我。我们相对无言。我总觉得,这件事里藏着一种东西。它不是我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21.
从我有限的阅读经验看,我不应该对自己抱任何幻想。但是,那种悬而未决的状态,让我着迷。悬而未决。我久久注视这四个字。它们很简单。它们很有意味。在它们身上,我涌起某些不可言说的渴望。我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逗留。我处心积虑,正是想完成自己这篇小说。这就是我的企图。我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颇不错的环境。我似乎在这里找到了一点感觉。就为了这点感觉,我可以在这里一直等下去。黄清良出现不出现,反倒没有关系了。如果黄清良出现,当然很好,我们可以继续生意上的合作;他要是不出现,我正好完成自己的小说。再说,我也奈何不了。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时候,你只能顺其自然。你只能跟着感觉走。
真的吗?是这样的吗?我之所以在这里磨蹭着不走,就是这个原因吗?如若不是,那么,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什么原因呢?这么一想,我反倒又迷糊了。
22.
睡到半夜,我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先是院子里,再是楼道里。然后又是院子里。间或有人说话。乱哄哄听不大清楚。昨夜写小说写得太晚了,睡意袭上来。我管自沉入梦乡。
早上起来,我走出屋门。门口蹲着一个人。是丫丫。
“你来做啥?”
“爷爷,”丫丫仰起脸,细声细气地说,“爷爷睡着啦。”
我略一愣怔,拉起丫丫就下楼去。
门房聚着不少人。
老张躺在他的床上双目微闭。他衣衫整洁,面容安详。
一个男人扯扯我的衣袖:“你是吕先生吧?”
我认识他,他是这座写字楼的物业经理。
“啊。”
“跟你说个事。”
“嗯。”
他搓着手,看看院子里:
“哦,是这样的……”
从他的话里,我明白,门房老张昨晚突然去世。因此,几天后,写字楼物业会按合同收回他的招待所。就是说,老张的招待所已经不再存在。因此我需要离开。
“很显然……我明白的……嗯,你说得对,我会尽快搬走。”
“这是意外。实在是对不住……意外。”他还在喃喃,我拍拍他的肩,再跟他握握手,便抱起丫丫,回我的屋去。现在,这间屋还是我的屋子。
23.
走进房间,我顺手打开电视。这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报一则早间新闻:
“……昨日下午6时许,市政协副主席李宾夕遭遇车祸不幸遇难,据目击者……”
我注视着播音员。她坐在那里,嘴唇上下翕动,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