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你遇见我

读蓝蓝诗《我已慢慢习惯了……》

作者:老三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2-25   阅读:

    我仔细倾听她的声音。她说:“我已经慢慢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在长久的分离之后,我习惯了独自一人。在这漫不经心的叙说里,我清醒地感觉到一个情感陷阱就在前面。这是欲掩弥彰的托词,表现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那种心态。孤单,坚持,是这首的全部暗喻。记得有一部前苏联电影《七面风》,讲述的前苏联卫国战争时期,一个红军战士孤身处在一个地堡里,四面八方都是德军,他孤军奋战,陷入八面包围,在孤单中,他耳边时常回旋起爱人呢喃,她说:她会在白桦树林里一直等着他。那一声声等着他的允诺让他信心百倍,在绝望里生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着与敌军周旋,杀出重围,与爱重逢。八面都是敌人,八面都是死亡的冷风,但他感觉自己背后有爱人的眼光支撑,像一阵暖风不住地从后面吹来,所以,只剩下七面风需要对抗。这是一个隐喻。

  而蓝蓝的“习惯”之下,也是这样一个隐喻。坚持如此幸运地成了爱的强大后续、生活的粮仓、从现实中觉察的痛苦在经验深处回荡的结果是爱的拥抱更加敏锐和迫切,甚至要把拥抱的对象从虚无中哺育出来,的确,真正的爱其实就是从这勇敢地由内向外拥抱的动姿中生出的。这种爱生得如此出色和罕见,我们已经从读中获得了使生活得以持续的力量,命运哪,无论怎样困顿还是可以活下去!因为爱!因为怀念!

  蓝蓝说:“为自己或者少数的亲人、朋友写作,并希望他们喜欢。”正是这种质朴的爱,伴随着她去书写内心的情感和细微的生活,梳理和呈现着人生的疼痛与温暖、忧伤与爱情、孤单和坚守。

  “习惯了你不在那片草地,不在

  那棵有绿荫的树下把我抱在怀中

  习惯了你窗口厚厚的尘土”

  习惯是长久培养的一种惯性方式,暗示一种时态。“窗口厚厚的尘土”就以空间表示人去楼空的时序。记得我们经常去的那片草地,你在绿荫下抱着我的缠绵。这是怀念,深深的怀念。别有用意地用麻木去反衬那种表像下的情怀。生活按部就班,那片草地依然绿茵茵的,曾经概括过我们绿荫依然,但你已经不在。她继续说:“习惯了我们并肩走过的路”没有你的脚步,没有欢乐的声音,也没有曾经那一地清凉如水的星光。

  这些委婉的叙述用情感的能指拓展一个深度。当下,无论是知识分子派反讽的、犬儒主义的谲智还是后现代派的口语、身体、即时性和情欲主义愤怒,当代汉语歌总是过分强调语言智慧。对旧的语言秩序的解构或者颠覆,是后现代摩拳擦掌的专项活动。在他们貌似尖锐的语言分行技术试验中,总显露出迫不及待的先锋表情。那种过分强调语言的存在领导地位的态度,以意义解构意义的行径,难以避免地暴露出丧失主体人格的价值裸奔的嬉皮理想。

  所谓的后现代解构,实际上是话语权的争执。现代性,就是历史整体感破裂导致的生产力、感受力的分裂。现代性焦虑中产生的普遍焦虑已深入当代歌主脉。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对现代性的无止境追求已驱使当代汉语诗歌在题材上片面地集中于城市生活的欢呼或愤懑,到处充斥着威权主义市场化处境中的小资情绪和波希米亚式游牧生活的状态。在离却了理想主义的气质之后,诗歌究竟要给读者什么?

  蓝蓝的诗歌在技术和表达向度上都提供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启示。我不知道人们对她诗中破折号的奇诡运用是否留有深刻印象?在我看来,这不只是诗人寻求个人化的语调所致,而是与其总体的诗歌本体自觉、心理完型、经验图式、认知方式、结构意识等密切相关。许多“流行先锋诗”,由对抽象的回避,发展为对“叙述”“具体”“细节”的过度依赖,遂造成琐屑低伏的“事物”的进一步膨胀和壅塞。但蓝蓝的诗与此不同,这里既有经验的深刻和准确,又有精敏的想象力,语言的箭矢在触及靶心之后,依然有进一步延伸的能力。这样的诗,在现象的、经验的准确性,和想象力的、超越的灵魂视野中保持了有难度的美好的平衡。传递了更为深远的灵魂的消息。诗人的叙述是具体的,但“叙境”又是足够宽大、深远。诗人丰富的潜台词毋庸说破。蓝蓝曾在一篇文章中,表达过她对“炫技派”的不屑,道出了她的诗歌理想不是表面的“复杂修辞技艺”,而是源于心枢,并直指人心。或许她要说的是:真正的好诗,意味和形式总是同时到来的。

  “我每天独自匆匆回家,习惯了

  那片草地一年年黄了又绿的执拗

  习惯了树叶的哭泣,窗口的哀号”

  生活如流,我每天独自回家,司空见惯了那片草地年年生长、衰败。这里有一个时序的个人设计,她没有习惯性地从草儿的生长秩序着手,而是写它们“一年年黄了又绿的执拗”。有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意韵,暗喻了某种漠然生活秩序下的不甘和执着。“树叶的哭泣,窗口的哀号”,景由心生,这种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景况渲染出一种痛快不堪的情感状况。由此,前面的种种“习惯”倏然倒塌,如一层层剥开粗糙的、厚厚的笋壳,最后打开的是鲜嫩如玉的笋肉。诗人的内心深处柔韧的情感呼之欲出。飘零树叶是哭泣,窗口吹过的风是哀号,还有什么比这更能烘托出悲伤的心境。最后的习惯,已经不再是装模作样的麻木了,而是习惯了不由自主去那条路走着,去缅怀、去追思,让自己沉浸在对流逝岁月里的真情律动中,心儿由于怀念而猛烈抽搐,让痛苦吞噬自己,习惯了独自在那条路上走,让月光一直照着我孤单的身影。痛楚成为回忆的触及点,如此的爱,看见其深。

  整个诗娓娓道来,节奏缓慢、亲切,充满温情的眷顾。结构起伏有致,笔势一脉相承,但语义前后情景的逆转,产生了高度的戏剧性,形成了清劲跌宕之势。语词平和,没有丝毫的做作和诡奇。显示出诗人对于情感和诗歌的忠实。刘勰在《文心雕龙•定势》中说:“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求也,反正而已。”那些所谓的后现代就是如此这般。

  在现代汉语诗歌写作道路上,特别是近年来,一直纠缠着救赎和消解这两种实践矛盾。有必要指出,这种围绕诗歌的意义和出路的抵抗运动现状,在莫衷一是的、刀走偏锋的对决中,严重地困扰着诗歌的写作和阅读。“在一个贫乏的时代里,诗人如何为?”荷尔德林曾经这样问道。在此,我不想援引更多的“思辩”,试图阐述一种现代汉语文化实践的正确选择,我能够说的只是:在终级理想缺位的救赎和诘难指向迷失的消解的各自为阵中,任何诗歌的解放运动或者颠覆企图都是无所适从的,这是一个尴尬的事实。栖居是一种存在状态,而诗意的栖居正是人与现实之间所应当营造的一个空间、一种张力。

  作为最精炼经济的文学体裁,诗歌不应该忽略结构。阿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强调情节的作用,认为它是悲剧的灵魂。情节就是事件的组织、串连、因果关系,也就是结构。用电子时代的说法,就是结构理论的“相关链接”。结构严谨是好作品的条件之一。作品有比兴、丽辞、隐秀,用典用事,作品乃可能有佳句;作品结构严谨,乃成佳篇。两者俱具,就是有句有篇。诗人必须用其才情、功夫,构思、铸造警隽的意象——包括想象丰富的比喻、耐人寻味的象征。后现代主义不满现状,不服权威,勇于创新,是值得尊重的。但如果仅仅把诗歌建立在语出诡奇、意出颠覆之上,却有舍本求末的嫌疑。幸亏,蓝蓝不是如此。

  从这使用的几组意象里,我们可以随着她跳跃的转换,洞见其殷切的价值回归理想。那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剪接更清晰地接近了诗歌表现的真实,还原了诗歌的“现象——观念——形象”这一根本性的表达内涵。表述这些,是为了厘清她不同于救赎和消解这两种诗歌实践而另辟蹊径的写作立场。她一直不屈不挠地用自己清馨的嗓音,向这个聒噪的世界倾述一种对于美丽情怀的苦苦依恋和寻觅,这声音委婉、清亮、意味深长,如一首清越、隽永、如泣如诉的歌,掠过尘世的风景,在轮回的四季里盘旋,抚慰着那些寂寞而渐逐干瘪如洗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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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梁星钧   推荐:瘗花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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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梁星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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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编辑   瘗花秀士:
老三的诗评富有灵气,点面结合甚好,是一种集合了专业性、哲理性、可读性于一体的诗性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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