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合奏】城里的月光 
大年三十的下午，灰蒙蒙的天空里飘起了小雪，像甜的糖，像咸的盐，又像水娟磨的面粉。地上一会儿就落了一层，灰黄的地面发白了，水娟走过的脚印，立刻就被记录上面了。脚印越来越多，从屋里到门外，从门外到屋里。脚印们重叠，拥挤，方向模糊和混乱，像正在路上往家赶的一群焦躁和期盼的旅人。
眼看天快黑了，翻娃还没有回家。水娟在家中坐立不安，跑到对门大嫂家打了个电话，可翻娃的手机关机。没办法，她一会儿出门去看看，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回家。可是，心里有事，手里捉不住干活，只能呆呆地坐着。五岁的儿子科科不停地问，爹咋还不回来呢？科科等着爸爸回来给自己买好吃的，还有最重要的，三十晚上要发压岁钱呢。水娟不耐烦地说，咋不停地问呢？你爹在路上呢，正坐着火车往咱家走呢。
科科天真地说，火车要是能开到咱家门口就好了。水娟把孩子搂在怀里说，火车是到不了咱家门口的，要是有汽车到门口也好呢。正说着，门口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有人说话，似乎是翻娃的声音。水娟领着孩子跑出来，眼前的景象把她几乎吓呆了。自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翻娃站在警车旁，地上放着行李，他和车上的人说着什么。
虽然没有警笛声，但是，警灯在不停地闪烁着，很刺眼。水娟的心随着警灯砰砰乱跳，难道，难道翻娃犯法了？刚被释放回来？不对啊，明明前几天翻娃还打电话，说要坐火车回来呢。这咋又坐警车回来了？水娟正要走上前去问个明白，警车噌地一下开走了，翻娃向着警车挥手告别。
他爹，你犯啥法了？水娟紧张地问。翻娃看见婆娘和孩子，突然说不出话，一路上的惊恐、落魄、委屈和感动，像洪水一样，都从他的眼眶里奔涌而出。水娟放下孩子，一边帮翻娃拿行李，一边安慰他说，回来就好，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了，过年了，我把屋里前前后后都打扫干净了，面也擀好了，肉臊子也炒了。
水娟感觉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受了委屈，一定是工头没有发工资，翻娃和工头打架了，被抓了。空手回家过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也不敢提工钱的事情，大年三十，重要的是一家人团圆。一家人一起吃完饭，就看春晚节目。也不知道是今年的春晚不精彩还是咋的，一家人似乎都看得兴趣不高。不一会，翻娃就倒头就睡了。儿子科科等着发压岁钱，过来拧了拧爹的耳朵，就像拧了肥猪耳朵，只得到两声哼哼。
水娟趁翻娃睡着的时候，就翻开翻娃的包袱找工钱，什么也没发现，又在翻娃脱下的衣服里找，也没有。大概是在贴身的衣服里吧？水娟也上了床，躺在翻娃的身边，手在他身上摸着。上衣口袋，没有；下面的裤衩里，唉，只有一件赔钱的家当。摸着这个没有生机的家当，水娟心里起了疑惑。
警车送回来的，身上没有钱，只哭不说，倒头就睡，这太反常了，说不定一年的工资就是被这个赔钱家当弄完的。从小就听这样的故事，地主雇用长工，约定：给地主干一年活，给地主老婆只干除夕一天的活。长工不知有诈，最后，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把给地主干一年挣的银子，全赔在地主老婆的床上，空手回家。
说不定自己男人的工钱就是让工头老婆这个骚狐狸给弄走了，或者，自己的男人忍不住，把什么女人给耍了？让人家老公把钱敲走了？或者，干脆是强奸人了，让公安局给罚钱了？想到这里，水娟生气地捏了一把那赔钱家当，疼得翻娃一下子就醒来了。
你把人弄疼了。翻娃推开了水娟的手。水娟说，你该交账了。水娟这一句话，是夫妻之间的一句暗语。翻娃长期在外打工，妻子长年在家伺候父母，经管孩子，夜晚还要独守空房，和寡妇没有什么两样。两人难得在春节的时候夫妻团圆，于是，就把夫妻房事叫做交账。
一听说婆娘要账，翻娃立刻来了精神，睡意被扫荡一空。他一把搂住水娟，笑着说，你咋这么急呢？虽说欠了你一年的账，可孩子还没睡呢，老人都在看电视呢，让我咋给你交呢？况且，你那关键时候声气又大，像杀人了一般，能把隔壁邻居都吵醒了，还是等会吧。
水娟推开翻娃的胳膊，说，你少来这一套，谁稀罕你交这账来！工钱呢？你一年挣工钱哪里去了？交给谁了？翻娃一听这话，心里老大不高兴，说，看来这一年的夫妻账不用给你交了？那我就省了么，也是力气活呢。于是转过身去睡。本来，工钱的账，他想放在情感账之后给婆娘来一个惊喜呢，情感总是重要的么，没想到让水娟给弄得没情趣了。
水娟也生气了，腾地坐起来说，你大概已经把这账交给别人了吧？要不然，警车咋把你送回家了，咱村里多少人在外打工呢？咋没见送别人呢？现在，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交代你的问题了。翻娃是个牛脾气，逼得越紧，他越是屁都不放一个。气得水娟想上去把他咬两口，可是，这是年三十的晚上，和气最重要，就忍了。这时候，翻娃的手机滴滴地响起来。水娟一把拿过来，一看，上面是一条信息：到家了吧？感谢大哥一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我和我老公给你和嫂子拜年了，祝猴年好运连连，梦想成真。落款是月儿。
水娟看着信息，气得手打颤，眼泪珠子成串。这是个女人发来的，一定是和翻娃关系不一般的女人，没想到，自己的老公这么老实，竟然在外面有相好的女人了。但是，水娟没有吵，没有闹，只是低声地问，这个月儿和你是什么关系？翻娃一看被老婆抓住了小辫，就说，这月儿是个四川女子，只身出门打工，经常会被人欺负，自己曾舍身救过这个女人，于是，这个女人一直心存感恩，除此再没有别的。
翻娃的脑子还是不笨的。他隐瞒了一些情节。那个晚上，翻娃听见一个女子呼救，他奋不顾身地和几个流氓搏斗，虽然救了女子，但自己受了伤，而那女子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多次带礼物到医院看望他。后来，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来往就多了起来，最后竟然发展到了晚上单独约会，在公园中的树丛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月儿浑身颤抖着把头埋在翻娃的胸膛。她说，翻娃哥，你真好，我感觉你比我的老公对我还好。翻娃问，你老公对你有啥子不好？月儿说，他爱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打我。月儿说着，就让翻娃看自己大腿上的一个伤疤。这个伤疤也不是个位置，不仅在大腿上，还在大腿根。翻娃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月儿的伤疤以及洁白如玉的身体，说，越是喜欢你，越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老婆水娟。他没有想到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得这么快，要成了彼此不能割舍的情人。
月儿是走南闯北的女人，见过大世面。她对有点懊丧的翻娃说，大哥，说实话，虽然我老公对我不好，但是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你我萍水相逢，也是天定的缘分，谁也逃不出。现在我们搭个临时伴儿，就是恩爱夫妻；明天分手，彼此便是陌路，大哥不能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哈。翻娃说，妹子说得有道理，我翻娃是粗人，男女房事好比吃饭，离了家，总会有肚子饿的时候。我工棚的几个弟兄，叫我去找野鸡，说是十元、二十元钱就可以玩，我没有去。
月儿认真地说，大哥呀，莫要在外头乱“吃饭”撒，一是花钱，二是会得病，要是把啥子性病传染给嫂子就麻烦了。从今后，我就是嫂子，我要监督你，要是敢到外边乱搞，小心你的脑壳。翻娃像小孩子叼着奶瓶一样，幸福地说，家里有牛奶和面包，就不会到外头去喝豆浆，吃老油条了。从此，他们在外边绝不显山露水，但在内心里就和夫妻一样了。
如今回家了，月儿就不是媳妇了，只是一个相识的女子而已。所以翻娃的内心还是很平静的，没有任何惊慌，只是略有一丝愧疚。但是，水娟心里难过，感觉到了一种危机袭来。转而一想，自己的老公常年在外，不可能不和别的女人来往，毕竟是如狼似虎的年龄。
水娟的脑子里跳出了另一个男人，和翻娃很相像的一个男人，二平。二平是翻娃的一个远房的堂弟，是个老实人，家里有两个孩子，老爹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二平的老婆在城里打工，从来都不回来，都说二平的老婆跟一个男人跑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二平自己知道。其实，水娟也知道一些，是二平哭着告诉她的。虽然二人已经没有夫妻情分了，但是媳妇每月会按时给孩子邮寄来生活费，还是孩子的娘，至于是谁的老婆她就不知道了，二平也不知道。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衣零
送花(0)
收藏(0)
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