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1、
　　马六目前最高理想是，在建城市买套房子。尽管马六打心眼不喜欢城里的房子，一鸟笼，吃喝拉撒睡全在笼子，哪有乡下舒坦哦，打开大门就能望见稻田、大山。可人家吕小青喜欢呀。只要是小青喜欢的事儿，他马六是拼了命也要弄来。
　　在马六的眼里，一个城里姑娘能看上山里来的他，也算是马六前世修来的福分。尽管小青家离建城市区还有五十里路，小青的父母靠种菜为生，但人家的地方通公交车，一日十来趟的，哪像马六家就一日两趟，还得掐时候搭，错过钟点，就是天塌下也要等到第二天。小青说了，哪天他马六在城里买了房子，哪怕是巴掌大，只要是自己的窝，她小青也二话不说痛痛快快给马六生个胖小子，甘心情愿的把他马六伺候舒坦。
　　话是说得轻便，可这建城市的房子，即便是巴掌儿大，少说也要十来万。这钱从哪来？找爹妈吧，马六的母亲早在马六四岁时就喝农药死了，马六的父亲马大财也七十多岁了，在三个姐姐家轮番住。找姐姐们？马六是满崽，姐姐们对马六是爱护有加，虽都是住在乡下，因姐夫们头脑活泛，每家日子过得也还不错，手头三五万的都拿得出。马六的姐姐们也发过话，哪天马六成家，她们肯定会出手相助，毕竟是一根藤上结下的瓜，她们不帮谁帮？！但马六有马六的想法，姐姐再亲中间还隔个姐夫呢，更何况父亲还在他们家住着，光想这点就叫马六不胜感激了，哪还敢开口说钱。
　　不想求人的马六，就只有发狠的转手中的方向盘。人家开的的士是两个司机轮班开，他就一个人。早上六点一直跑到晚上十二点，要不是的士公司的领导常对他敲警钟，他马六狠不得连那六小时睡眠也取消了。
　　马六也算没白忙乎，仅两年半时间，存折上的数字就飙到了六位数，两人开始四处打听房子。上礼拜，小青的好朋友蔡金花给他们介绍套房子，在市中心的步行街旁边，两居室，五楼，一口价二十五万。马六尽管觉得这房子无论地段、楼层、房子光线度都没得话说，可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拿不定主意。存折上这点钱，离付房款还差五万，再说洗干净了存折，以后日子怎么过哦。奶奶的，就手掌大，值那么多，难不成还铺了金子。马六在心里狠狠的说道。
　　小青看穿了马六的心思，说，这房子地段这么好，眨眼就人家抢走了。再说房价年年涨，越等越买不起。差的那点钱，找我父母借，三两年再还不迟。至于以后过日子的事，我吕小青在酒店上班，一月也有一千多块，过生活基本没问题。有了房子，就好比树儿找到泥土扎下了根，你马六混的再不咋样，至少在建城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彻彻底底的城里人了。
　　小青的一番连珠炮，轰得也在理。关键是小青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马大财的生活费。马六每月要给马大财八百元生活费，这钱不但给得准时，而且马六还给在他姐夫们那儿。这不是马六的姐姐们要的，也更不是马六姐夫们开过口，全是马六自己要给。马六认为父亲在姐姐家住，已是够麻烦的了，尽管姐夫们从没说过什么，可马六还是每月的五号，马大财在谁家住，马六就往谁家姐夫账上存，比单位发工资还准时。
　　这事马六从没跟小青说。眼下，既然她小青喜欢就买吧，咬咬牙再晚睡早起一小时，这点钱还是能挣来的。日子，日子是什么？日子就是他妈的勒紧腰带，贴紧肚皮过。马六狠狠的拉开皮夹，付下五千元的押金，并与房东约好明天上午九点办理买卖手续。
　　晚上，在马六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小青整个人软如新摘的棉花，让马六是着实而惬意的揉了把。这可是马六自认识小青以来，小青特柔、特软的一次。惹得马六完事后，不禁自语，还是房子这东西好呀，有了房，连这事也爽。
　　小青拍拍马六的脸说，爽了吧。我早说过，只要有了咱们的窝，我小青保管让你比神仙还快活。
　　马六无比满足的抓住小青的手说，我才不当破神仙呢，只要你开心就好。为了你呀，我，马六连命也舍得给。
　　恩，这可是你说哦。马儿呀，其实我吕小青的要求也不高，不像我酒店其他同事，要了房子还要车，要了车子好要钻石的，那样的话，准把你累死。
　　马六搂紧小青说，对，对，还是你体贴我马儿，要不我马儿我早趴下啦。青，房子有了，你再给我马家添口丁吧。我也二十八了，在山里像我这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没问题，我小青保准给你生个大胖子。马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我要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女孩贴心，像我三个姐姐她们，你看对我爹多好。我爹以前……
　　好，好，不要扯那么远了，你说什么就什么吧。乖，早点睡觉。你也累一天了。马儿，我明早先去酒店一转后，再和你去办房子手续。咳，我原以为酒店领班好当，看来也不是省心的事。马儿，估计这事也要办大半天，你明天就不出车，好好休息下，这几年也够你累的了。马儿，我……
　　这时，小青的耳边已响起了马六的鼾声。
　　2、
　　马六是被手机铃声闹醒的。马六惯性的跳下床，边穿衣服边往厕所奔，速度快得惊人。这是这两年养成的习惯，手机铃一响，人就如打发马达的车直向前奔。在冲进厕所刹那，才意识到今天不跑车，要去办房子手续。
　　青儿呢，马六揉揉眼，四下张望后，方才醒悟小青早上班去了，也才明白这手机铃声不是报点。他忙回身抓起手机一看，未接来电显示的是马六的二姐马玉华。再看看时间，七点半，马六急忙往回拨玉华的电话，心里在不安的猜测玉华来电话有什么事。
　　因为马六的姐姐们给马六打电话，一般是在吃中饭，或者吃晚饭的时间。马六的大姐马玉惠给玉华和三姐玉敏说了，平常尽量少给六儿打电话，开车接电话不安全。
　　接通电话，马六还来不及“喂”，玉华在那头大喊，六儿，快回家，快，爹又要杀人了，你快来呀。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似有叫骂与哭喊声。不待马六细问，玉华已“啪啦”挂了电话。马六的头陡然增大了，忙抓起车钥匙冲出门。
　　建城市离马六上湾乡一百多公里，马六在往上湾乡赶的过程中，心里不断猜测，到底又出什么事了？按时间算，现在四月二号，爹理应在大姐住，怎么是二姐打来的电话呢？爹又是怎么啦？
　　整个上湾乡，说到马大财，是无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马大财在上湾乡不叫马大财，叫马大吹。
　　马大吹的祖上曾是赫赫有名的富贵人，官至五品。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到马大吹爹手上于官运也好，家业也好犹如开过了季节的鲜花，谢了。虽然官运、家业是谢了，但自富贵人家的那些吃、喝、玩、乐，马大吹一样也没落下，全精通。还添了样本事是爱显摆吹嘘。即便上餐喝的盐水汤，他照例是折根寸长的竹条剔着牙说，玉华她妈手艺差，肉硬是没炖烂，塞牙。出外溜达了两三天，必会站在村大门前说上海、北京不好玩，那些千儿几百的生意懒得做，祖爷爷的部长朋友送的羊皮袄嫌膻味重，扔了。马大吹说这些话的时候，马六妈正满山坡找野菜，马六姐弟挤在灶台前瑟瑟发抖。
　　马大吹一生做过一件最让上湾村人上心的事，是送三个女儿上学。在上湾乡，女孩子是绝对不可以进学堂门的，而马大吹硬是捏根棍子把三个女儿撵进了校门，说一个女孩子家不识字，今后怎么过日子。三个女儿学习成绩也真争气，年年年级前一二名，只可惜都才进初中门就辍学了。没啥原因，就是缺钱。马大吹只会吹，挣不来钱，再说还有马六要养，马六是男孩，姐姐们得想法让马六读好书。
　　但马大吹做过一件让马家姐弟刻骨铭心的事，是逼死了马六娘。马六娘怀马六那年，马大吹就突然失踪了。到马六四岁那年，马大吹不知从哪带回个女子，说什么纳为妾。都八十年代了，哪还有这说法，马六娘憋不下这口气，只能一瓶农药了结了自己。马大吹呢，带着那女子又影迹无踪了。上湾村人说，幸亏马六有三个姐姐，若不然丁点儿大的马六早早喂后山的野猪了。为此，马六特恨马大财。恨归恨，正如大姐玉惠说，爹再过分，也是生他们的爹，人要连自家的爹娘都不认，还算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