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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格川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6-10-11   阅读:

    加布逃走了。
  今天一大早,我就看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和女人把昨天加布睡过的床从那个大铁门里推了出来,我看到空荡荡的铁床还有留在洁白床单上脏兮兮的手指印,我就知道,他是连夜逃走了。
  虽然那个大胡子的讨厌男人又从房门的窗户上露出脸来并且恶狠狠的冲着我吐口水,虽然那个假装温柔又浓妆艳抹的女护士轻声细语的告诉我加布还在这里,但我知道他其实是逃出去找小至了,他说他找到小至就会回来找我,他说过的,我知道的,他们休想骗得过我。
  毕竟我和加布是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两个聪明人。
  加布在前天夜里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他在策划一场夜逃,他要出去找一个人。
  他说,我决定要去见小至了。
  我很为他感到高兴,他说,卡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说好啊好啊,你说吧。
  加布说,小至在等我,但是外面的那些人他们不让我去见他,我在等待一个机会逃出去找小至。外面的那些医生他们都不知道,卡卡,他说,我只告诉你,等我找到小至,我就回来找你,带你一起走。
  我高兴的拍着手,太好了,加布你一定要找到小至,我等着你回来找我。
  这件事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加布告诉过我很多遍,他一直以为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是我的记性很好,他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加布的记性不好,有时会忘记许多事,包括我,包括小至。
  加布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偷东西被人打断了肋骨,碎裂的骨头插进了心脏,死在了他家门前不远的地方。
  那个晚上,加布踩在门槛上看着不远处父亲苍白的脸,忘记了尖叫。
  加布说,他死的时候还拼命睁着眼睛,大片的眼白从枯萎的眼眶里突出来,像藤架上熟到快要腐烂的葡萄一样从里到外将皮层爆开。
  那一天,加布学会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成语,死不瞑目。
  葬礼过后,加布的母亲立刻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乐观的寡妇,他听到她逢人便说,那个畜牲终于死了。
  他的母亲同所有被生活不公对待的女人一样,她全心全意的恨着她的丈夫,将所有的过错与挫折全部推到她的丈夫身上,以为这样自己就能获得解脱。
  加布的母亲十九岁的时候跟了加布的父亲,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被畜牲给骗了,因为在跟加布的父亲好上之前,他穿着崭新的衬衫和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西装。他扯着身上西装的领口,手腕处露出来金色的手表链,那铭牌上面印满她不认识的英文,他说,婷婷,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虽然事后不久,她就知道了他所有的名牌西装,一尘不染的衬衫,泛着金光的高级手表,统统都是租的,八十块钱一天,追加利息。
  但是当时的她全然不知这是一个巨大的骗局,她不管不顾家里人跟她断绝关系的反对与威胁,毅然决然的追随着她的爱情跟着加布的父亲乘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这个小镇。她跟着他来到家里,看到了木门都腐朽掉半边的破瓦房,她就后悔了。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怀了加布,并且她不认识路也没有钱买回去的车票,她像一只折了翅膀又跛了脚的麻雀,认命的留在肮脏的草窠里等待死亡。
  几个月后,她在加布父亲的拳脚相加中,在她自己的骂骂咧咧中生下了加布。
  加布一出生,他的父亲就开始了漫长的偷盗生涯,他偷一切能看见的东西,邻居家的木盆,养猪场的铁栅栏,小学生的课本,还有寡妇们晾在院子里的内裤。
  加布每天起床,都能看见镇上的人站在他们家门口冲着坐在门槛上低头抽烟的父亲破口大骂,各种肮脏的唾沫和龌龊的词语源源不断的倒进这间破落的小院,以至于教会了加布在后来的整个人生中,开口说出的只能是粗俗不堪的污言秽语。
  加布的父亲死了,对整个镇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大家都很高兴终于少了一个小偷,高兴的同时又开始提防加布,偷儿的种,大家都这么说。
  加布的母亲带着加布搬到了桔子巷右侧的那条老街上,街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发廊和足浴屋,他们住到了一间发廊的地下室。
  每天一大早开始,加布的母亲就开始在店里洗衣服,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清理捡拾垃圾桶里的塑料瓶,然后她才穿上劣质又暴露的吊带裙,揽住走进门的客人的胳膊,躺在只由两层隔板搭成的简易木床上。
  加布说,那是一个热的快要死的大晴天,他光着脚站在滚烫的石子路上,脚底又痛又痒,他一边跳着脚伸手过去挠一边抬头看着母亲站在一个男人身边朝他挥手,她说,加布,我去去就回,你听话。
  后来发廊的老板娘告诉加布,他的母亲在店里认识了一个客人,一个经常去找她的客人,于是她在加布九岁生日的前一天,跟着那个客人跑了,没有带走他。
  加布没能继续留在发廊的地下室里,他甚至都没能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钻出别人家的屋檐,就蹲到了街边的墙角,带着他仅有的两个蛇皮袋,那是小镇的杂货店里最便宜的蛇皮袋,加布从垃圾堆里把它扯出来的时候,它还混合在一堆的果皮和食物残渣里,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早上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新的一天对加布来说并不美好。
  加布开始靠捡垃圾为生,他见过原来母亲是怎么做的,于是他也照着样子把塑料瓶和金属制品分类整理装好,拖着麻袋卖到回收站,回收站里的老大爷人很好,每次都会多给加布几角钱把零钱凑成整数。
  遇见小至大约是加布一生当中最幸运的事,比在路边捡到一张缺了角的一元纸币还要幸运。
  小至是个孤儿,他有着所有孤儿应该有的经历,一出生就因为兔唇的毛病被家里人丢弃,他被好心的老爷爷捡回家,五岁的时候老人去世了,小至又变成了孤儿,起初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不对,直到不论走到哪里都因为长相可怕而遭人唾弃,他才明白过来。加布在垃圾堆里捡到小至的时候,这个孩子正蹲在酸臭的垃圾桶里啃着半只腐烂的苹果。
  加布把小至当弟弟,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加布十五岁的时候,已经靠着捡垃圾收废品存下了一笔小钱,他决定送小至去上学,小至听话的去了学校,却因为长相的关系受到同学欺负,但是小至没有告诉加布,他是那么怕加布会担心。
  那应该是那些年当中最特别的一个夏天了,那一年马路对面花圃里那些不知名的花开的特别的早,特别的漂亮,小至放学的路上,他身后那群可恶的同班同学怎么都不放过他,他们从他出了校门就一直跟着他,跟过了飘满饭菜香味的小巷,一直跟到被热气蒸的发抖的十字路口,小至看见人行横道尽头的指示灯上站立的红色小人,看见道路上疾驰的车辆,听见那些孩子站在他身后低声的笑,然后就从亮着红灯的人行道上跌到了马路中间,他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已经看清了迎面过来的那辆卡车上司机惊恐的脸。
  刹车声尖利地嘶鸣着,车轮却还是毫不留情的从小至身上碾压了过去。
  男人们在茶余饭后搬起小板凳坐到街口的大树底下聊天,抖落指间烟头上的灰烬唏嘘着,惨,真惨啊,那血足足溅了十多米,血肉模糊的,太惨了。
  加布那天刚卖了塑料瓶和许多废品,他望着手心里的零钱想,等到小至放学回来,他们晚上可以吃一顿肉,小至最喜欢的肥嘟嘟的五花肉。
  然后他提着手里的塑料袋,看到了马路中央的那一堆血肉,凌乱的扑洒在灰白色的路面上,血迹随着黑色的刹车痕一路延伸了很远,眼前鲜红的肉堆里还浸泡着一只银色的书包,在殷红又令人作呕的血水里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那是跟多年前一样的一个下午,太阳火热的似乎要晒死人,加布就那么站在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带着厌恶或者好奇的目光匆匆避开马路中央的那一滩血肉,加布终于惊叫出了声。
  卡车司机因为怕赔偿,肇事逃跑了,那些推小至的坏孩子因为家里父母花了钱,给警察塞了红包,警察也就故意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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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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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围绕加布的经历,故事以一种灰色的基调展开,全篇充满孤独和悲悯,最后的希望,不如说是绝望。但这只是一个文字的世界,和现实有不小的距离。在现实中,加布这样的孩子,也许能看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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