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凯仕途黯淡的主要原因是他不善于和领导亲近。如今的机关单位都讲山头主义，这山头绿了那山头黄，那山头黄了这山头绿，凡是上山的人总能逮着机会，而不上山的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在山底下空游荡。孙凯在秘书科八年，许多人都是“迈步从头越”，由他的下级变成了上级，譬如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秘书科科长都曾经是他的手下。那年县委办公室主任有意提拔孙凯担任秘书科科长，在他面前都把意思表达了。白姣琳劝他带些东西去主任家里走动走动。孙凯不听，说那是权钱交易，不但违纪违法，甚至还可能弄巧成拙。后来这事果然黄了。有人对孙凯说：“主任不稀罕你的礼物，他要的是你的态度。你去他家里拜访一下，表明你愿意上他的山入他的伙儿；你不去，恰恰相反，人家干嘛要提拔你？公事公办的年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孙凯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觉得有点儿道理。
　　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孙凯在县委办公室工作，不管是经验还是教训，耳闻目睹的也不少，可就是学不会为官之道，渐渐地他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县委主要领导讲话、文稿的起草、撰写等重要工作，主任一般都交给孙凯去做，可每次选拔干部时，第一个淘汰的就是孙凯。孙凯多年不得进步，也带了情绪。以前县委办遇到应酬，因为孙凯形象光辉酒量也好，主任经常带他去。后来孙凯就找各种借口不去，用他的话说：“我是秘书，不是三陪小姐，凭什么要我去作陪？”主任碰了几次软钉子，就不再找他了，这也进一步为他的仕途判了死刑。白姣琳渐渐意识到，自己欣赏的孙凯的优点，恰恰是他仕途的屏障。
　　这次聚会，白姣琳得知绝大多数男同学事业蒸蒸日上，女同学却都很平淡，除了吴梅因丈夫的原因捞了份团委书记的闲差事外，别人还都是一介布衣。这也很正常。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女人算女强人，女强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女人还是要在男人的荫护下生活。吴梅为什么能有今天？还不是嫁了个好老公。如果吴梅的老公不是副院长，她再优秀也只能是一名医生，说不定在竞争激烈的三甲医院连个副主任医师也捞不到，更不可能成为名利双收且无需承担责任的团委书记。白姣琳认为，孙凯也是个好老公，也是个品学兼优的人才。当初结婚时，孙凯刚调到秘书科，县城谁不称赞他俩是郎才女貌一对绝配，白姣琳也觉得自己嫁的绝对不仅仅是个秘书。如果说，在同学聚会之前，白姣琳对丈夫的仕途黯淡只是干着急没办法，而同学聚会之后，特别在吴梅那里受到了刺激之后，她下定决心：要尽最大努力做好贤内助，让丈夫这条本应是龙的虫，成为一条真正的龙。
　　二
　　春节期间，按照惯例下属应该去上司家里走动走动以祈求日后关照，最少也不要被故意找茬儿。据白姣琳掌握的信息，除了孙凯外，秘书科其他人春节前后都去给办公室主任拜年，部分人拜了主任还要拜副主任。去年正月某一天，秘书科新来的女秘书肖慧娜对白姣琳说：“白姐，大家都去主任家，就孙哥不去。那天我无意中听见主任对人说孙哥高傲，目无领导。秘书科的人看主任脸色行事，纷纷与孙哥保持距离，再这样下去孙哥就成了孤家寡人了。我劝过他几次，他不听，你劝劝吧！”白姣琳惨然一笑，未置可否。其实白姣琳每年都会在孙凯面前唠叨去给主任拜年的事，孙凯根本不听。前些年孙凯不去是觉得拉不下脸，这几年却是因为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心里有气。
　　2010年农历正月初五这天下午，白姣琳在街道遇见了肖慧娜夫妇。肖慧娜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以前是县电视台记者，她的丈夫马运涛比她大了整整十岁。马运涛是房地产商，常年奔波在外，很少沾家。四年前，马运涛和前妻离婚，娶了年轻漂亮的肖慧娜，后来又花钱找人把她调到了县委办公室秘书科。肖慧娜能力有限，有些任务拿不下来，别人都看笑话，唯有孙凯经常帮她，她很感激。秘书科的大多数人，不管出于嫉贤妒能还是迎合领导，平时有意无意地排挤孙凯，只有肖慧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和孙凯亲近，肖慧娜是孙凯在秘书科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众人对肖慧娜站在反孙凯联盟的对立面很有意见，对这个由暴发户的小三转正为妻子的女子也打心眼里瞧不起，但谁也不敢把肖慧娜怎么样。肖慧娜有个大款丈夫，在钱能通天的当今，谁知道她的后台是哪位大人？
　　三个人寒暄几句后，肖慧娜支走了丈夫，低声问白姣琳：“你和孙哥去给主任拜年了吗？”
　　白姣琳回答：“还没呢！我们才走完亲戚，就打算这两天去，不知主任在家吗？”
　　肖慧娜说：“他在，昨晚我俩去了。”
　　和肖慧娜告别后，白姣琳站在街道思量半晌，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她去超市买了两瓶五粮液酒和两条软中华烟。为了防止别人看见引起猜测，她特意向售货员要了一个装垃圾用的黑色塑料袋。从超市出来，她又去水果店买了十来斤香蕉、芦柑。这些东西无须隐藏，装在透明食品塑料袋即可。回到家里，她没有告诉孙凯。吃过晚饭，白姣琳洗刷完锅碗瓢盆，夜幕已经降临了，她郑重其事地向丈夫提出晚上去主任家里拜年。孙凯正坐在卧室电脑前浏览国内知名股票分析师的博客。“你又来了！我不去。”孙凯眼睛不离屏幕，回答很干脆。
　　白姣琳不再像往年那样知难而退了，她把白天买的礼品拎到丈夫面前，说：“你看，东西我都买好了。”
　　孙凯这才扭过头，看了看妻子手中的两包礼物，皱着眉头神情不悦地说：“你没征得我同意，怎么能这样？他对我不好，我凭什么向他低头？”
　　白姣琳早就知道丈夫不会轻易答应的，她也做好了准备，今晚不管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软磨硬泡胡搅蛮缠，非得把他拉到主任家不可。她把塑料袋放在旁边，搬来了凳子坐在丈夫跟前，诚恳地说：“和上司赌气，只有死路一条。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我和孩子想想。现在的人都很势利，你干不出名堂被人小瞧，连累得我在单位也被领导欺负。年前那次医疗事故，主要是小华疏忽大意造成的，可主任把我训斥了一顿，扣了我的月奖，还让我在会上做检查，而对小华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几句。为什么小华的责任会转嫁到我头上？就是因为小华的公公是人大副主任，而我的公公、父亲、丈夫全是平头百姓……”白姣琳诉说起了委屈，情绪有些激动。孙凯见妻子这样，停止了看博客，低头不语。
　　白姣琳继续说：“咱县政策凡是本科生都给安排工作，可你睁开眼看看，当官的有门道的人家的孩子，不是进行政机关就是进事业单位，工资奖金旱涝保丰收，而一般人家的孩子，进的都是半死不活的企业，在这些单位上班，还不如到城市打工去……”
　　孙凯插了一句：“出台这项政策的真正目的就是给官员子弟解决就业问题。”
　　白姣琳说：“你知道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为咱孩子的将来想想？如果孩子以后大学毕业找不下工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你窝窝囊囊害了自己，害了我，也害了咱们的孩子。”
　　孙凯淡然一笑，说：“咱孩子才上小学，等他大学毕业已经是十几年后了，谁能说得清世事会咋变？”
　　白姣琳说：“不管咋变，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总能获益。我们小时候常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面对妻子的口苦婆心，孙凯心中有所动。他沉思片刻后说：“我和主任早已打上了死结，恐怕解不开了。”
　　白姣琳说：“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咱去主任家里走一走，等于向他低了头认了错，他就会改变对你的看法，要不你永无出头之日。”孙凯叹了口气，不言语。白姣琳索性取来了丈夫的羽绒服强行往他身上套：“快穿衣服！咱们走！再晚就不太方便了。”
　　孙凯知道今天拗不过妻子，苦笑一声说：“你这是逼着我上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