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年的秦人旧居

作者:瘗花秀士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9-01-11   阅读:

  
  二
  同学中第一个跟他说上话的是一个叫郑荣的男生。郑荣愿意接近他是因为一件事。有一天男孩在磕瓜子,看见郑荣在看自己,就递过瓜子去,说:“我在嚼牙巴骨,跟我一起嚼不?”郑荣笑着摇摇头。过了一会男孩吃完瓜子,把口袋扯出来抖了抖,叹着气说:“没得灌老鼠孔的了。”郑荣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藩篱自此宣告拆除,女孩般羞怯的郑荣一旦接受了他,就变得爱说爱笑起来。男孩是城里人,读书多见识广,他说的每一个话题和观点,对于郑荣都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使后者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的崇拜者。
  那个时期,男孩正在写他的第四部武侠小说《孽海情花》。他有一个算不上好的习惯:总不能一气呵成,都是边写边改,改得影响阅读了,换个本子重新誊抄。他的本子都是自己订的,把全开的白纸裁成16开,然后用针线从中间订上。这样的本子,在初中的几年里他订过几十本,每本的厚度差不多都在一百页上下,必须用锥子扎出孔来,再用纳鞋底的粗线订成本子。
  成为朋友之后,郑荣主动担起了誊抄的工作,经常是男孩修改完成一个部分,郑荣就拿过去工工整整地抄完。农村学生很少看课外书,电影电视也看得少,对当时席卷全国的武术文化并无清晰的概念,一次郑荣好奇地问他:“武林高手的轻功一步能跳多远?”男孩笑着反问:“你说呢?”郑荣说:“我估计跳不了一万里路。”男孩捧腹笑道:“跳一万里就不是武侠,是神话了。”
  期中的时候,郑荣邀请男孩去他家玩。他家住在县城和芭蕉乡中段一个叫平坝的小山村。从马路边斜伸出去的一条山道步行约莫五里,到达一条深深的山沟,山沟面朝一座马鞍形的“屯”,背靠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沟底溪流对岸的山脚下零星分布着几十幢木屋。
  男孩一见到村后那座叫鼎罐山的高山就有些神驰,郑荣问他见过这么高的山吗?他有些犹疑地说:“可能没得九龙坡高吧?”虽然生长在山区,但城里并无高山,他此前爬过的最高峰就是小学三年级春游时去过的九龙坡了。郑荣说:“哈,九龙坡哪有鼎罐山高。”男孩起了好胜心,又说:“那火炮岩总比它高吧?”郑荣摇摇头,说:“火炮岩又不在你们城里。”男孩一想也是,火炮岩是松桃城的天际线,离城足有二三十里,比鼎罐山远得多,确实拉不上关系。
  当天村里有人建房,晚上他们去看热闹,跟着大伙抢抛梁粑。等到客人逐渐散去,院坝里只剩下十几人稀稀落落地坐在长凳上,拉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家常时,他俩开始捡拾未曾引爆的鞭炮。不知是山里潮气重还是鞭炮质量差,不一会他们就各捡了半口袋。这时郑荣突然看到一只脚下踩着一颗大炮,他去扳那只脚,却被那只脚搡开,脚的主人说:“过去玩,莫来闹我,我正在写。”
  郑荣直起腰来,听见那个年过七十的老头调门很高地说:“你们慢慢品一下就晓得我这首的妙处了,‘农村无处不人夸,歌舞升平政策佳。’为哪样农村到处都有人夸奖?第二句说得很清楚了,因为政策好,政策新,到处歌舞升平,家家户户有饭吃有衣穿。再看后面:‘大包大干人人奋,金鹏展翅转鸿运。’千行百作都发挥主人翁精神,一起奋斗,我们平坝就会时来运转,像北京上海一样发达。”
  老头一脸自负地坐在三四个村民中间,微微含笑地接受着夸奖。郑荣听得入神,想叫男孩一块过来听,一回头却见男孩已经走远。郑荣叫声“等我下”,追上男孩,不解地问:“你咋个走了?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男孩笑了笑,没有说话,郑荣疑惑地说:“他是我们平坝小学的老校长,读过老书(私塾)的。他写得不好吗?”男孩叹了口气:“你要学的话我教你,两个月就可以超过他。”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和村里其他学生背着书包一同出发。其中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倒是不怕生,一直在跟他们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爬到那座“屯”的坳上,即将走出大山时,男孩停下脚步,环视着平坝的景色。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很好,深深的山谷中弥漫着一层淡蓝色的晨雾,谷中的低缓土丘、半熟的稻田和纵横的阡陌都一览无余。望着眼前变得细微的事物,男孩心想,可惜没时间去爬一爬鼎罐山,突然冲口而出:“郑荣,你兴大发没有?”女孩愣了一下,立即大笑着喊道:“郑荣,他讲你是姓大发!”郑荣跟男孩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三
  以郑荣为突破口,其他同学也跟男孩渐渐熟络了,他们时常聚集拢来,听他讲古今中外的趣事奇闻,或者小说电影中的精彩情节。起初男孩被他们惊住了,他们居然不知道孙悟空是谁,没听说过海洋与湖泊,便有意识地对他们提前进行科普,比如人类起源和进化、七大洲与四大洋等等。这些知识大约在下一学年就会学到,但是乡村孩子甚至大人对此都知之甚少,不免发生许多趣事:曾同学学到了新知识,一放学就跑回家去兴冲冲地宣布:公,我晓得你从哪点来的了,原来你是个古猿,我爸和我妈是类人猿……话没说完就被他公敲了一烟竿:“到哪点听的怪话,我们一家都是动物?”张同学回家后,给村里的老人们灌输地理知识,说地球上的水比地还多,却没有一个人相信,老人们宽容地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瓜说“黄金无假戏无真”,使他大为沮丧。
  春夏是最美的季节。溪涧里的水涨了,山坡上的草绿了,一望无垠的稻田在和风中有序地翻滚,自由来去的信风携带来一阵阵不同味道的花香,男孩时常站在校外马路边上,看着周围起伏的山峦、幽碧的丛林出神。他已经没法数清,自己曾有多少次跟随同学到乡间作客,去山野游玩。
  他隐约记得在学校对面云盘的山里跟同学摘茶泡的情景。那是一个插秧时节,雷雨过后的平坡之上,散布着一丛丛略呈石林形态的灰黑色石堆,雨水的浸蚀使石头的颜色显得更深。男孩还在判断这是不是所谓的喀斯特地貌,眼尖的同学已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宝”:石堆中的几棵茶树上,结出了一个个白色的果实。他们欢欣地叫着“茶泡茶泡”,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摘。茶泡通体白色,仿佛结了一层霜,采摘时能明显感觉到它的肉厚汁多,嚼在嘴里甘甜中略带一点酸味。
  又一次,似乎是在天堂龙,杂草丛生的山坡上,映山红东一簇西一堆地开放,有的在尖岩上迎风招展,与盘旋来去的苍鹰互相唱和,有的在草地上招摇着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有同学介绍,映山红是可以吃的,不过白色和黄色的不能吃,会拉肚子。他尝了一瓣,味道有些酸涩,不难吃也不算好吃,不过,这么悦目的花儿,他怎舍得去吃呢?相比起来,他更喜欢一种山茶花蜜的味道。在同学的示范下,他也掐了一根空心的草茎,插入花蕊中去吸食花蜜,一丝细细的甜味入喉,刹那间像是把整个心脾浸在清冽的山泉中洗濯过,说不出的甘甜与清新。在日高路长的山上走得久了,吸上一口花蜜,比什么都提神。
  相比各种野果的美味,男孩对正餐颇有点心有余悸,他不挑食材却挑手艺,农村人炒菜永远盖着锅盖一锅煮,揭开来满锅不清不楚的黑糊糊,看着就没食欲。不过有一次是例外的。那次他和一个三角塘的同学去采蘑菇,临行前,同学家长给他们一人备了一只背篼,他心里还嘀咕,有那么多蘑菇可采吗?他们背着背篼朝次生林长得密不透风的凉风坳爬去,进入松林后,欣然看见遍地生长着一种基柄粗大,上面丛生着刷把样分叉的蘑菇。同学说这是刷把菌,山上多得都没人捡。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就各捡了大半背篼。
  下得山来,正碰见一个女孩用力地攥着牛绳往回拉,牛却发倔不肯回头,同学笑着说:“这牛笨得很啦。”女孩没好气地说:“你讲牛笨呢,它又还爬得上凉风坳。”男孩说:“咦,这个妹妹还喜欢捉弄人呢。”走了一阵,同学突然问:“她讲的是哪样意思?”男孩笑道:“她讲我们是牛嘛。”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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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看看,那边走过来一个少年,到你面前了,他才坐下,不疾不缓的说起了他的故事。中学时,因成绩下滑他被父亲接走,从县中转到了乡下的中学。开始,他和谁都有着距离,直到一个叫郑荣的人出现。友谊因男孩的一包瓜子打破,有了郑荣就有了更多的朋友。只是,郑荣才是好友,郑荣走了后就是周江,并且因为俩人是好友,家长之间也开始来往。印像最深的是周江的妹妹放了三碗面却放了大半包味精。当然,怎能少了女同学,有萍有瑶,萍是不见了,瑶最后也未能坚持。男孩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中年,那些祭奠青春的诗还在,只是人却不见。好不容易遇见郑荣,可他已从腼腆的少年变成了鸡头。怪不得,少年的诗词里满是忧伤。 少年的故事不短,因为听了很久。少年的故事很短,就如短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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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6

  • 千千

    一个字好,二个字真好,三个字还是好!

    2019-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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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可惜了郑荣。

    201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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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沁芳闸  你的按写得投入而抒情,谢谢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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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瘗花秀士  老师,我去煮了很多菇放在一起的汤,有金针菇,香菇,蘑菇,白玉菇,没吃出你说的味道。哈哈。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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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沁芳闸  那个做法本身并不足奇,关键是个清爽,我在乡下生活时,由于他们的菜肴做法不卫生、不讲究,说得刻毒一点有点像吃猪食,因而经常吃不下饭,当我们自己采摘了蘑菇来,用最简单的方法煮食,清水烹煮,只放油盐,突出的只是蘑菇自身的清香,于是显得清爽、干净,吃起来没有心理压力。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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