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年的秦人旧居

作者:瘗花秀士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9-01-11   阅读:

  
  那天他们煮了一大锑锅刷把菌,没看什么攻略,也没放多少佐料,就放了油盐,几乎是清汤寡水,男孩却觉得鲜美无比,他用蘑菇汤泡饭,比平时多吃了两碗。
  镜头转到芭蕉乡落塘村,这里也有两个同学,男孩还曾随他们去砍过竹子。晌午过后,一伙人淌过一条水清沙白的小溪,从溪边光滑的沟槽(后来才知是运送竹子的滑道)爬到长满毛竹的山上,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砍竹。男孩戴上别人递给他的一双毛线手套,学着他们砍竹,把斧刃斜向下方,在竹根周围砍上一圈,最后再砍面向滑道的一侧,砍完再将竹子推倒。技术要求不算很高,难的是斧头较沉,足有七八斤,砍到五六根竹时,学生们手都软了,便一边玩耍聊天,一边有一斧没一斧地砍着。
  日头偏西时,已经砍倒了几百根竹子。先削去竹梢上的枝丫,然后用竹条把竹子七八根或十来根绑在一起,再用绳子一捆捆系住,从滑道上往山下拖。滑道的坡度较大,经验丰富的大人们在前面跑得不紧不慢,小孩子就没那么熟练了,竹捆轰隆隆地从身后直冲下来,吓得他们猫跳狗跳,眼看要撞上身来,急忙跳到竹子上面,再经由竹子跳上坎去,听得竹捆哗啦啦地栽入水中,他们先是后怕得不敢出声,过了会都相视着笑开了。
  四
  男孩同样说不清,他曾有多少次跟父亲一块去乡间进行家访了。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那年黄梅时节到来之前的一次长访。
  第一站是家住盐坊村的周江家。
  男孩已不是第一次去周江家。自从下学期郑荣没来上学之后,他最好的朋友就换成了周江。男孩还记得,初次去周江家时,正赶上村里有人结亲,周父让周江带他去吃酒。两人刚刚落座,还没端起碗来,就有人讽刺男孩是来蹭酒的,周江辩解是他爸爸让他来的,顶的就是他爸的名额,那人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男孩气往上冲,当场撂下碗就要回家,周江苦劝不住,只好陪他走了一段。走出村外两三里,太阳已快下山,周江看着穿着一件崭新白底青花龙纹衬衫的男孩,不无担心地说:“你穿得啷个好,当心被人家抢噢。”男孩笑笑:“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抢就抢呗。”
  盐坊离城近三十里,男孩直走到半夜才回到家。他一路行来心思连篇,却没想到周家会怎样处理这事,直到下周一周父带着一堆土特品来向他和父亲道歉,他才有种闯了祸的懊悔。
  那天周江不出意料地被他爸狠骂一通,说即使留不住,起码也得把人送到家,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娃走二三十里夜路多危险啦。周江还说,他爸后来又去把那个说怪话的人骂了一顿,那人又不是主家,纯属多管闲事。因了这事,他们两家反而关系更好了,因此这次家访就有点礼尚往来的意思。
  那天男孩跟随父亲和教政治的王老师一同出发,步行约两个小时后到达周江家。不巧的是,周家父子都不在家,只有周江十四岁的姐姐在灶台边忙前忙后地砍苕叶煮猪食。他们本不想逗留,打算把带来的礼物放下就去往另一个学生家,但那女孩太过好客,一定要他们吃过面再走。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吃面经历。女孩看来的确把他们当了贵客,三碗面就放掉了一整包味精。面端上来后,男孩和父亲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如果不是主人在场,当场就得吐出来,只有来自农村的王老师恍若无觉地吃了个精光。女孩意识到做错了事,急慌慌地想重新去煮面,男孩的父亲叫她不要自责,不是她做得不好,确实是吃了饭才来的,实在吃不下了。
  离开周家后,父亲在沿途碰到的水井漱了两三次口,都没有完全压住那股腻到发齁的甜味。直到后来,男孩一想起平生不吃味精的父亲皱成一团的脸上鼻涕口水都快控制不住的窘态就觉得好笑。
  接着他们动身前往住在偏岭的张永同学家。偏岭是盐坊村一个非常偏远的村民组,在那时,男孩并不觉得一路走过的环境有多荒僻,相反地,处处所见都能使他产生幽居、避世、隐逸等违背常人意愿的联想。在接近目的地时,迎面出现一座断崖,一条落差二三十米的瀑布从岩石上奔泻而下,落入沟底的深潭中,落日的余晖投射过来,把瀑布变成了一条喷薄的岩浆。他们从沟畔的山道往上走时,父亲介绍说这里叫飞水岩。
  到达偏岭已是薄暮时分,一弯淡月挂在人家院外的桂花树上。张永家住在山腰上,屋前是个很大的院子,屋后长着密密匝匝的竹林。客人到来时,院子里铺满了水竹劈成的篾片,七八个人或坐或蹲地忙活着,男人用沙刀小心翼翼地劈着篾片,女人把篾片垂直交叉着向外开始编织。
  男孩对此显出极大的兴趣,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出来看他们编竹席,然后也找来一把沙刀学着劈篾片。沙刀厚重,用来干精细活并不称手,他劈了一会工夫才逐渐掌握分寸,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使他有些飘飘然。恰好旁边一个女孩因毛手毛脚劈坏了不少竹子被大人训斥,男孩得意地说:“好生学着点,老妹。”父亲听见忍不住笑出声来,喝道:“给你一kuozuai(爆栗),不懂礼貌,人家是姐姐。”一个老人犹疑地说:“可能她没得他大噢,她才十五岁。”父亲说:“他还不到十三岁。”
  当晚月色皎洁,直到晚上,院坝里也不用点灯。溶溶的月色下,人们都在忙碌地工作,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拖动竹子的摩擦声、竹尺拍打篾片使其紧密的敲击声。正在这时,空谷中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嗷嗷嗷嗷嗷……
  音色倒还透亮,只是句尾的转音都是每音单独发声,听起来十分僵硬,男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人们也都笑了:“来了个歌星。顺学这家伙,一天到晚吭个不停,就不晓得累的。”
  男孩来了兴致,跑到院坝边上,对着月光下朦胧而深邃的山谷开唱:
  阿哥去当边防军,十里相送难分手……
  他用的是假声,扮演歌中的女角,与对方形成男女对唱。不一会,屋后小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嚷嚷着跑了过来:“是哪个妹妹唱得啷个好?”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挽着裤腿,留着半长的头发,愣愣地说:“怪了,这里的妹妹我都认得到啊?”张永的父亲忍住笑,指了指男孩:“是这个‘妹妹’到和你唱。”
  翌日清早,三人辞行上路。随路生长的报春花科和蔷薇科植物遍布在田埂边和岩壁上,有些已经开谢,细碎的花瓣在风中飘飞,半入尘土半入溪涧,男孩心中一动,昨日的观感得到填充,构思变得丰满起来,便张口吟道:
  痴心莫共报春发。点点到天涯。
  崖间高坠,溪中长溺,何处是乡家?
  争如碧玉人烟绕,河漫试新筏。
  指上笙箫,炕头席枕,犹可葆芳华。
  ——《少年游》
  五
  初二时,男孩转学到平块区中去上学,但因受到班主任的嫉妒,只上了一个学期就再次转回芭中。区中并不比乡中强到哪去,因而男孩不是很在意,只是这趟回城读书,让他心里多了一份无处诉说的牵挂,准确地说,是忘不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萍,一个从水城转学过来插班的女孩。她有着高挑苗条的身材、冷若冰霜的容颜、引领时尚的品位。当时,男生们都在打她主意,她却只在跟男孩一块时才会偶尔绽出笑容,于是不久后关于她的种种谣传就在男生中传播开来。
  女生们跟她的交往时间也长不到哪里去。起初,她们时常向她讨教眼影的描法和服装的搭配,但后来出了一件事,使得这种和睦的假象被瞬间撕破。某次放学后,被很多女生暗恋的班长命令萍代他打扫卫生,并说大家都巴不得有这个机会表现,她却冷笑说我岂是那等庸脂俗粉。这事发生后,萍与女生们那本不牢固的友情便骤然破裂,猜忌、口角时有发生,甚至还出现了数次斗殴。于是她也自然成了办公室的常客,老师眼里的问题女孩,同学们的眼中钉,声名一时扫地。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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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看看,那边走过来一个少年,到你面前了,他才坐下,不疾不缓的说起了他的故事。中学时,因成绩下滑他被父亲接走,从县中转到了乡下的中学。开始,他和谁都有着距离,直到一个叫郑荣的人出现。友谊因男孩的一包瓜子打破,有了郑荣就有了更多的朋友。只是,郑荣才是好友,郑荣走了后就是周江,并且因为俩人是好友,家长之间也开始来往。印像最深的是周江的妹妹放了三碗面却放了大半包味精。当然,怎能少了女同学,有萍有瑶,萍是不见了,瑶最后也未能坚持。男孩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中年,那些祭奠青春的诗还在,只是人却不见。好不容易遇见郑荣,可他已从腼腆的少年变成了鸡头。怪不得,少年的诗词里满是忧伤。 少年的故事不短,因为听了很久。少年的故事很短,就如短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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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6

  • 千千

    一个字好,二个字真好,三个字还是好!

    2019-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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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可惜了郑荣。

    201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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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沁芳闸  你的按写得投入而抒情,谢谢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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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瘗花秀士  老师,我去煮了很多菇放在一起的汤,有金针菇,香菇,蘑菇,白玉菇,没吃出你说的味道。哈哈。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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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沁芳闸  那个做法本身并不足奇,关键是个清爽,我在乡下生活时,由于他们的菜肴做法不卫生、不讲究,说得刻毒一点有点像吃猪食,因而经常吃不下饭,当我们自己采摘了蘑菇来,用最简单的方法煮食,清水烹煮,只放油盐,突出的只是蘑菇自身的清香,于是显得清爽、干净,吃起来没有心理压力。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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