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年的秦人旧居

作者:瘗花秀士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9-01-11   阅读:

  
  男孩清晰地记得,萍跟自己交往没多久,就在放学途中被人打了。打她的人是坐他后排的女生,起因是为了他。男孩一时气急,跑去告诉那个女生,说我恨死你了,你以后再不要和我说话。女生气得哭了,说你和她玩,总有一天要被她谋杀掉。
  这事之后,萍变得更加乖戾,经常迟到旷课,总是远远避开男孩。这种情形维持了两个月,男孩在此期间学会了对月长吁,临风洒泪,在一次出墙报时,贴了一首新上去:
  吟山描水没心情,垂首松江故道行。
  拟顾迹无空眦裂,欲忘情在自心惊。
  ——《怀人三首之一》
  次日萍就来找他,眼睛红红地问:“以后放学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会的。从那以后,他就天天送她到家,然后再绕道回去,从没踏进她家一步。
  临近放假时,萍约了他去跳舞。到了舞厅男孩才发现她穿了条超短裙,雪白的大腿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像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不禁皱了皱眉。萍马上就感觉到了,让他明天再去她家玩。
  到她家后,她已完全变了个样:丝绸般顺滑的长发剪成了平整的学生头,一件雪白的T恤套了条长过膝盖的蓝裙子。萍打开一瓶两斤装的洋酒说,今天喝干了它,我们一醉方休。男孩本想说不会喝酒,但想到离别在即,不好扫她的兴,便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喝到一半,两个人都有些晕了。萍失控地大声唱起她常唱的那首歌: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苏芮《一样的月光》
  还没唱完,她就醉得站不住了,伏在桌上放声大哭。男孩劝她想开点,她说,别人都想占我便宜,你为什么这么老实?男孩不敢作声。她又说,大家都这么坏,你当好人要吃亏的。他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她讪笑一声,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一样痛苦,你的小说歌都告诉我了。男孩说,别人我不管他,只要我们的心紧握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寒冷。萍沉默了一会说,你千万不要忘了在松桃曾经遇到过我。男孩没说话,只是鼓足勇气,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第三天萍回水城去了,一个自称是她朋友的女生交给男孩一封信,里面只有一个短语:我喜欢你。
  自那以后,男孩变得更沉默,他更少回家,也不怎么跟同学们一起玩了。事实上随着郑荣、周江等好友离校之后,面对年龄更大、更加世故的新面孔,已越来越难找到能说知心话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带上纸笔走出校门,到附近田野山坡漫步。
  顺着学校背后那条河向山里行走,会进入到一条幽深荒僻而不知去处的山谷。这里山势陡峭,山坡上长满了笔直的水杉和松树,河滩上长着些七弯八拐的柳树。茂密的森林和高峻的山峰阻断了他对人世的遐想,若没有不时传来的鸟叫声和风过树梢的声音,整个天地几近死寂。他坐在林下的石板上,静静倾听着山中各种鸟鸣,仔细分辨它们的种类。他觉得其中似乎有鹧鸪的叫声,以他的生活经验和知识储备其实并不能确定鸟类的声音,但他愿意相信那就是鹧鸪,古中最常出现的相思鸟。这种固执的认定让他不免浮想联翩,到得日落时分,才拖着长长的影子茕茕而归。归途中他陆续遇到些赶牛回家的牧童,不时听到密林深处传来的砍柴声,他缓缓地走着,断续地吟咏:
  梅子烂肥天,红嫣覆绿川。万缕垂杨意难牵。
  叶底鹧鸪声似咽,当此际,莫凭栏。
  归牧霁云边,斫声响树巅。暮鸦飞处上炊烟。
  昔日玉笙吹不彻,应把盏,洒空山。
  ——《唐多令》
  有时他会忘掉身旁有没有人,不分场合地遥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但也仅仅是方向而已,到处是层叠的山峦,纵然极目远眺,所见也不过是苍莽的翠微。这时他就会显得十分茫然和惆怅,有时会写下几行字,有时什么也不写,用一晌的时间来发呆。他曾写过这样一首:
  旧爱无声,残章仍在,忆过须惊。
  水冷天寥,鱼鸿难觅,无处传情。
  家山望处榛荆,谁告我、何安此生?
  壶底乾坤,杯中岁月,说与风听。
  ——《柳梢青》
  更多的时候,他写下的是这样的诗句:
  昔有佳人去远游,落红空撰满天愁。
  有情明月怜孤影,薄幸秋风散侣俦。
  ——《怀人三首之二》
  秋蓬无本任风流,悄立书窗每自愁。
  落瓣难明幽客意,深宵造访雨中楼。
  ——《怀人三首之三》
  他的这种变化最终还是被人看出来了,教化学的龙老师满脸忧郁地对他父亲说:“张老师,你家松松的诗写得太伤感了,看了想哭。”
  尾声
  时间转眼进入到九十年代。男孩去广东打了一年工,回来后,挡不住对那些山川草木的怀念,便常去芭中小住,跟新朋旧友相聚。
  这时芭中的教学管理已经形同虚设。辉煌时期,芭中曾经拥有四五百名学生,偶尔也有考上中专师范的。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学生逐年减少,到这时全校已不足两百人,空出来的教室被个别教师“废物利用”作了猪圈,一到假期,满操场不见人迹出没,唯见猪影幢幢,四处埋下恶臭的“地雷”。
  学生虽然少了,某些方面的比例却大幅增长,那就是留级生和补习生。这些学生大多在城里学校混过,对黑道上的事情比他这个城里人熟悉得多:赌博、嫖娼、打架……什么事情都变得平常,教师们也是混生活,对这些乱象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年学校破天荒地决定办一份校刊,男孩义不容辞地接过了这个任务,与一个从孟溪转学过来的同学Cinema共同负责刊物的统筹和各种具体事务。这个时期他给自己取了个一直沿用至今的笔名:采薇,也就是我。
  办刊期间,我们结识了一个从秀山过来读书的女孩瑶。每次看到瑶,我总会想到杳无音讯的萍,其实她们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有着很大的差别,但是瑶的神情中经常透出一种不能为外人道哉的隐情,让我不由得浮想联翩。
  后来我们都知道了瑶的事:她刚来学校就被一个姓麻的人盯上了,姓麻的本极平常,却因有个奸杀了十六名妇女的哥哥而暴得大名。
  相比起多为混日子而来读书的其他同学,瑶其实算是少有的有主观学习倾向的学生。她的学习成绩也还不错,她的勤奋是可以期待的,然而姓麻的经常趁夜来袭,整夜枯坐在她身边,使得她的自强之路不得不一再中断。
  作为好友,我、Cinema和瑶经常在一起谈论人生。据瑶所说,她母亲在她幼小时即已去世,后母把她当成个赔钱货,她的日子因此极不好过,就跟随一个在芭中教书的亲戚来到外省念书。然而姓麻的天天来纠缠,学校不敢管,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事情最终还是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瑶没能坚持到学期结束,之后的下落我们再也无从得知。但人各有命,谁也解救不了谁,感叹过后,生活还得继续。
  此后,因父亲退休,我再没去过芭中。Cinema转到松中去了,我们仍然在一起闲逛。一天晚上逛得饿了,打算去摊子上吃锅巴粉。当时粉的价格只有两种:素粉一块,肉丝粉和猪脚粉一块五,我俩身上的钱加起来只有两块,吃素粉看来是命中注定了。我们走到一家专卖素粉的摊子中气十足地问,有猪脚粉没有?有肉丝粉没有?最后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说:“算了,脚都走痛了,就吃碗素粉吧。”
  吃粉时有别的顾客来了,我觉得有些面熟,就停下筷子看他,正巧他也抬头看我,我们一下就认出来了,互相打起了招呼。原来这人是我在芭中的第一个朋友郑荣。他见到我,显得异常惊喜,兴高采烈地向Cinema推荐我的小说。事隔数年,我不知他是否还在念书,他说早不读了,在广东带小姐,这次回来,就是来招人的。
  吃完粉后,郑荣掏出厚厚一叠钞票给我们付钱,我们忙说已经开了。他走后,Cinema盯着我说:“这个鸡头是你同学啊?”我内心本不愿承认,装作不懂带小姐的意思,被他点破之后,一时茫然起来:我努力维护的少年迷梦,就此被无情地戳破了,我终于毫无遮拦地步入了这个现实得可怕的成人世界。我不由得默念起去往广东前写的一首诗: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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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看看,那边走过来一个少年,到你面前了,他才坐下,不疾不缓的说起了他的故事。中学时,因成绩下滑他被父亲接走,从县中转到了乡下的中学。开始,他和谁都有着距离,直到一个叫郑荣的人出现。友谊因男孩的一包瓜子打破,有了郑荣就有了更多的朋友。只是,郑荣才是好友,郑荣走了后就是周江,并且因为俩人是好友,家长之间也开始来往。印像最深的是周江的妹妹放了三碗面却放了大半包味精。当然,怎能少了女同学,有萍有瑶,萍是不见了,瑶最后也未能坚持。男孩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中年,那些祭奠青春的诗还在,只是人却不见。好不容易遇见郑荣,可他已从腼腆的少年变成了鸡头。怪不得,少年的诗词里满是忧伤。 少年的故事不短,因为听了很久。少年的故事很短,就如短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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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6

  • 千千

    一个字好,二个字真好,三个字还是好!

    2019-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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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可惜了郑荣。

    201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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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沁芳闸  你的按写得投入而抒情,谢谢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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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瘗花秀士  老师,我去煮了很多菇放在一起的汤,有金针菇,香菇,蘑菇,白玉菇,没吃出你说的味道。哈哈。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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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沁芳闸  那个做法本身并不足奇,关键是个清爽,我在乡下生活时,由于他们的菜肴做法不卫生、不讲究,说得刻毒一点有点像吃猪食,因而经常吃不下饭,当我们自己采摘了蘑菇来,用最简单的方法煮食,清水烹煮,只放油盐,突出的只是蘑菇自身的清香,于是显得清爽、干净,吃起来没有心理压力。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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