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再去翻阅那些,才幡然大悟,整个过程,就如同一幕戏曲,本来入场的主角是我,演着、演着,姝桐成了主角,我却不知不觉的成了一个看客。最为可悲的是,在身为看客的过程里,我还在傻傻的替他们演至高潮去鼓掌、喝彩。
我那个傻哦!
我恶狠狠的撕扯自己的头,重又倒在床上,右手指习惯的在被单上划出了“蓝轩”两个字。
4、
清晨,我在一声长长的鸡鸣声中醒来。我不知道昨晚何时入睡的,似乎比往常睡得安稳,连天大亮了都不知道。
走出房间,院子里,根爷爷在清扫梧桐树叶,经过一晚,两颗梧桐树脚下满是萎黄、带霜缀露的落叶。莲奶奶在东边台阶旁,双眼微眯的向着刚冒了半个脸的太阳。蓉奶奶在给莲奶奶盘头发,见到我,点点头,起来啦,等下就弄饭你吃。你莲奶奶习惯太阳没露脸就梳洗打扮。
说罢,拍拍莲奶奶盘好的头发,好喽,今儿挽的是莲蓬髻,你看看,漂亮吧。并顺手递给莲奶奶一个有手柄的圆镜。
看着手捧镜子的莲奶奶,我心里想,这姐妹的感情真是深厚。可以料想到莲奶奶健康时肯定也对蓉奶奶非常不错,要不这世间还哪有这样细微体贴的伺候。
我不想吃早餐,我只想快点去山顶。
蓉奶奶拗不过我,在莲奶奶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又交代根爷爷安排中饭后才一步一回头的走出院子。
蓉奶奶那出门的模样,使我差点说,让我自己去吧。
没关系,平日里习惯带莲妹出门。山路不好走,要不带上她多好。成日里闷在椅上,也难为她了。
看来,哪怕是我丁点儿心思,也逃不过蓉奶奶的双眼。这老人!不过,我不想多想,也不想多说话,我只想快点奔上山顶,快点。
沿小港直接而上,山路不过九十公分宽,全是石板堆砌而成,如书中描写的似梯子伸向云端还真没错。
才爬两里山路,我便全身灼热,双腿发软,直想借个喉咙来喘气。看看跟在身后的蓉奶奶,她一脸轻松,脚步轻快如履平地。
蓉奶奶,您多大年纪了?我真的很好奇这个老人,好奇她的一切。
六十五岁了。
天啊,六十五岁了!我吐下舌头。
没什么呢。山里人,爬山是常事,九十岁的人还担个担子爬山呢。都是锻炼出来了的,要经常锻炼,等你下回来这里再爬山就不累啦。来歇歇吧,太阳刚爬上山顶。
我顺势坐在蓉奶奶身边青石块上,傍边是盛开的野菊花。
丹,看看山脚下,石镇美吧。以后要来,把你爹妈也带来,奶奶喜欢。
我没回答蓉奶奶,也没有去望山脚下石镇的美丽,我只想歇口气后尽快爬上山顶。我从不对根本不存在的以后予以假设。
丹,奶奶知道你见姐姐心切。不过,奶奶认为女孩子的性子还是温和点好了,太急躁了影响美丽的。反正等下会见着你姐姐,我们何不先放松、放松自己。丹,奶奶给你说过故事打发时间吧。
随便吧。我双眼漫无目的地回答。
5、
故事就从柳家老爷收养干儿子说起吧。那年,柳老爷从苏州访友回家途中,在火车站救下因饥饿晕倒的少年。得知少年叫张二狗,家在苏州乡下,自幼父母双亡,只好四处流浪乞讨为生。柳老爷见此将二狗带回了柳家,保留张姓,改名文强,对人说这是他儿子。
柳家是乡下望族,祖上历代为官,到柳老爷这代,因柳老爷生性淡泊,不重功名,只好舞文弄墨,游山玩水。稍有空闲,便将整个柳家交给他夫人打理,自己四处游历。柳老爷膝下只一个女儿,叫芳儿。
柳老爷对芳儿说,芳儿,从此张文强就是你哥,你要叫哥哥。兄妹间要相互友爱。
十三岁的芳儿瞧着眉清目秀,身材颀长的张文强,羞怯怯的叫了声“文哥”,小小的心,是扑通扑通的跳不停。
芳儿也真怪,每见到张文强,心就抑制不住的乱蹦,鼻翼、手心会直冒汗。
时间在芳儿时常慌乱的心跳声快速飞转,转眼,芳儿十八岁了,张文强已开始替柳老爷管理家中大小事了。一天,柳老爷对芳儿、张文强说,我看过日子了,这二月初一是好日子,你们成亲吧。文强,我和你妈老了,从此柳家就交给你来管理吧。
二月初一的头晚,芳儿在灯下绣着红盖头上的最后一朵荷花。别看柳老爷生性淡泊,但柳府上下为人处事仍保留着祖上遗下的规矩。女儿出嫁前四天不能出闺房半步,吃喝撒拉全是柳家的老妈子伺候。女儿出嫁的衣物从盖头到嫁衣,得是手工绣制的红牡丹,其面料当然是上等的丝绸。
芳儿的其他东西都按柳老爷吩咐的办,除了盖头。芳儿知道文强喜欢荷花,她要亲手在盖头上绣上荷花,想象文强掀开绣有荷花盖头的样子,芳儿的心又是扑通通的跳不停。
芳儿,不好了,张文强带着秀莲跑啦。
伺候芳儿的兰嫂嚷嚷着跑进来,满脸惊慌失措。
芳儿手一晃,绣花针扎到了食指,冒出的鲜血渗到了还差半个花瓣的荷花上。芳儿顾不上擦,脚步凌乱的奔向厅堂。
厅堂里,柳老爷捏一张信纸,木然地坐在太师椅上。芳儿的母亲在傍边边抹泪边说,文强这白眼狼,柳家供他吃,供他喝,还供他念书,算是白供了。还有秀莲,秀莲哪点比我芳儿强。
秀莲是芳儿的邻居。只有三间破草房的秀莲家,与里三层外层的柳府是没得比。比芳儿小一岁的秀莲,更是小野花与大牡丹的没法比。谁也不明白,张文强为何要带着秀莲跑了。
芳儿抓过柳老爷手中的信纸,信上,张文强说对不起干爹全家,更对不起芳儿妹妹,来生他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柳家。他说一直以来,他把芳儿当亲妹妹待,当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至爱的妹妹。又说他早就和秀莲相爱了,只是不敢对柳老爷说,怕伤他们的心,更怕伤芳儿的心……
不等信看完,芳儿晕倒过去。芳儿晕了三天三夜。醒来后,芳儿将自己锁在房内,不说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整整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芳儿趁柳府人休息的时候,溜出了房门。
芳儿要去找张文强他们?我突然插嘴。
蓉奶奶一笑,继续说,芳儿走出了柳家,直接上了柳家后山上。在那个年代,尤其是柳家这样的名门望族,那点事怕是比风还传的快。芳儿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在乎的是自己从十三岁便喜欢的男人,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了,芳儿心里难受,难受得让她只想到死。
站在后山悬崖上,前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只要跳下去,什么也没有了。既然此生不能嫁给张文强,那就趁早去阴曹地府等吧,等来生再成为他的妻子。芳儿想着,纵身飞向峡谷。
芳儿死啦,芳儿咋那么傻。我狠狠的扯起身边野菊花,欲揉碎。
别,花儿也知道疼呢!蓉奶奶抢过了我手中的野菊花,插入石板缝隙。
才没呢。芳儿命大,被卡在悬崖边的松树上,之后被一个叫石传根的人给救下了。至于石传根是如何从悬崖边救下芳儿的,后来不管芳儿怎么问,石传根总是嘿嘿一笑不予回答。
在石传根简陋的家中,芳儿想以绝食来解脱自己。石传根似乎看透了芳儿的心思,自言自语,哪怕是根小草也贪恋红尘的美呢,何况人。我们的生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好端端的干嘛要糟蹋呢。再大的坎,时间一翻,不就翻过了吗?干嘛要跟自己闹别扭。再说了,你这条命又不是你一个人,它是你爹你妈给的,你随意处置了,他们怎么办呢?也跟你一道去呀。
芳儿发现这个面容看似丑陋的男人,说话特别在理。已很久没掉过眼泪的芳儿,那刻芳儿的眼泪比小港里的水还要多。
蓉奶奶说到这里,停住了。
后来呢?芳儿后来呢?我急切的想知道芳儿以后的命运。
蓉奶奶笑眯眯的回答,当然是嫁人喽。
嫁人?!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一个既然敢为爱的人舍弃生命的人,还会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