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这是孝心。”晓钟认真点头,手里的两个银镯子碰出了声响:“叮铃——”。
“唉——,只怕你不一定拗得过梨香,城里男人怕媳妇,哈哈哈哈……所以我哥又给你约了第三条:山里的女人都欠揍,揍紧了管保她服服帖帖的。”二叔挥拳向他示意。
“那怎么行?”晓钟一看二叔脸色不对,连忙改口,先答应了再说,“……那好吧,我听岳父大人的,呵呵。”他又点头,两个银镯子又碰响,“叮铃——”,清脆悦耳。
婚后晓钟小两口住进自己的独立单元楼房,虽然面积不大,可那摆设,那气派,梨香觉得连皇宫都比不上。她嫌爹妈辛辛苦苦从乡下背来的那些嫁妆,比如那六条大花新棉被、老年间的瓷瓶陶罐木器什么的,都太侉了,就一股脑都留给了公公婆婆,老两口喜欢那些传统的东西。两三个月下来,她的心情像当了娘娘一样畅快,工作、上学、家务她都嫌轻松,做得乐呵呵的,人也一天天水灵嫩白,她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地成了城里人。可是晓钟的身体却越来越差,脸色苍白,整天像是犯了大烟瘾一样哈欠连天,萎靡不振,食欲也差着,可在她面前还是强打精神。她想,敢是我做的饭食不合他的口?她于是一有空就跑去婆家学炒菜,自己也借了食谱回家琢磨着学做。她心灵手巧,炒菜很快学会了不少,也很像样,晓钟却病了。医生说是劳累过度使免疫力降低,引起重感冒。
婆婆逐渐看出来他俩的问题了,微笑着暗示梨香说:“他年轻,没大毛病,就是睡眠不足。你俩别睡太晚了,你让他睡足了,再加上营养就好了。”
这体己话说得梨香的脸臊到家了,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怀里。这些日子她与丈夫几乎天天夜里勾缠在一起,有时通宵达旦。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性子怎么有这么大,不睡觉也整天乐呵呵的。当然,在单位每天有一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她都睡一觉。现在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可晓钟却顶不住了。恐怕自己真的是克夫!
梨香回想起在老家务农,在地头歇晌的时候,那些村里的老娘儿们坐在一起净说些被窝里面的羞人话。井台北疤眼家的二娘说,山谷沿儿驴腰子村的一个小媳妇是白虎,年龄不大已经克死了两个男人了。梨香弄明白什么是白虎了以后,心里非常害怕,因为她自己也是,而且她确信自己是克夫的,因为这事儿在她那没过门的小丈夫强虎身上灵验过。强虎在学校里是个打架王,专门欺负女生,他爹又是村长,连比他大的孩子都怕他。上六年级时,他接连逃学,带着几个死党去山下龙愁潭边养殖场,偷人家养的香猪烤熟了吃,回来的路上被梨香揪住了,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强虎挣扎着动手打梨香。梨香比他高一头,胳膊长,浑身是劲,强虎被她扭住胳膊根本打不着,就咧嘴骂街,越骂越不像话,说他领着小哥们偷看过她洗澡,看见她的奶子了。梨香羞恼至极,抬脚几下就把他踢趴下了,还想再踢,看见那小屁孩吓尿了裤子才饶了他。从那以后,只要她冲他一瞪眼或者一拧眉头,他就吓得掐着裤裆哭着往茅房跑,有时还是憋不住尿裤了,回家也不敢告状。所以强虎平常走路都躲着梨香。这明摆着她就是强虎的克星。
晓钟的病很快就好了,但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梨香看着沉睡的丈夫,他脑袋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紧闭双眼,张着嘴贪婪地打着男人气概的呼噜,那睡相好像是出生后就没睡过觉一样。梨香心疼了,心想,他一家人待我太好了,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可不能对他这么狠毒,会克他的命的,我必须离开他!主意已定,她打了一个小包袱就离开了家,她要回到山里,结束当城里人的甜蜜梦幻。
在火车站买好了车票,梨香给婆婆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事情的原委,谢谢她一家的恩情。梨香一口气说完,怕婆婆的话动摇自己的决心,没等婆婆说话她就赶紧挂断电话关机。她咬定一点,就是婆婆不管信不信,她终归和自己一样,是不会让晓钟有任何危险的。
梨香一上火车她就开始想心事,“我那白头到老的男人在哪儿呢?”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脑子浸入往事的回忆中……
梨香在家务农的时候,一个闲冬,她去到后山石头长城边的一个老庙,那里有一个据说算命很灵验的歪嘴和尚。她递给那和尚十块钱,让他给算算,她命里有没有白头到老的男人。见和尚头也不抬,只是捻着念珠闭着眼,不停地念经。梨香把那张纸币压在他的木鱼下,跪着双手合十,她低着头默默地等着,实在是不愿看见他歪嘴角挂着哈喇子,垂涎欲滴的样子。和尚用同一个语调念了半晌,末了,声音含混地说:“有。”
梨香半信半疑,问:“那……在哪?”
和尚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庙外,口齿不清地问:“自、自己来的?”
“嗯,翻过一道山,绕过一道谷。”她笑着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和尚露出诡秘的表情,像笑又像哭,伸出右手掌,嗓子眼里带着粗浑的痰声:“再,再花五十……呃,四十块钱,就……说、说给你。”
梨香心想:“天爷!他知道我身上就剩四十块钱了,算得真准!”一抬头看见他脏兮兮的右手掌张着,缺了一根手指,只能比划四十……
火车到站了,梨香出站来到在山边小城,穿过集市转乘长途客车。正是梨花如白雪一样灼眼的时节,附近山上的果园像挂着片片白云,这是梨香非常熟悉的山乡风景,山村的模样映入她的脑海。想到家乡,她突然记起上个礼拜小弟弟打来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儿,村长贪污高速路征地款被人匿名揭发,进了局子。村长老婆怀疑是当会计的梨香爹举报的,这些日子天天在门前骂大街,捎带着把梨香克夫的事情也揭了个底儿掉,说的有枝有叶,活灵活现的,强虎也在背后添油加醋。梨香不敢回去了,在集市盘桓了一个多小时,悲从中来,她有点后悔,咬着嘴唇想:自己干嘛非要死乞白赖地做个城里人?不如在老家把那强虎克了才好!
梨香身上的衣服不厚,却走出汗了,犹犹豫豫往前挪步,一抬头,发现自己又走回了火车站。正这时,晓钟乘下一趟火车急匆匆地赶来。他发现了梨香,气虎虎地冲着她一路飞奔过来,用手指着她的鼻子尖,张口却喘得厉害,说不出话来,气急了抬腿就踹了梨香屁股一脚。
“你你你敢打我?!除了我爹,还没人敢打我!”梨香怒不可遏,尖声叫了起来,但她不舍得还手。这下引来了围观的人,一个警察带着两个保安往这边跑过来。
梨香的话提醒了晓钟,他想起二叔转告他的岳父约法三章第三条,就用足了力气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她屁股,“咚”地一声,梨香被踢得扑在地上。眼瞅着那警察挥着警棍冲到离晓钟两丈远了,梨香一下子蹿起来,一把将晓钟抱起来转起了圈子:“哈哈哈哈……”
梨香欢笑着,晓钟被弄懵了,警察也脚下急刹车,和围观的人们一样愣住了。原来,他这两脚踹,让梨香想起了她去老庙买来的,那歪嘴和尚的一句话:“你白头到老的丈夫,是那个敢打你的男人。”
回到家里,晓钟扯下梨香的裤子,看见屁股青了一大块,用手指轻按了一下,心疼地问:“疼得厉害吗?”
她疼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可还是忍住了,含泪开心笑道:“嘻嘻,打是亲,骂是爱!”
“还敢逃跑吗?”
“你不嫌我白虎?”
“切!真没文化,迷信你也信?”
“哈哈,这个迷信怪好的!我喜欢!”说着,她用屁股拱他的脸,
这一下撩起了他的性子,色眯眯地说:“那我就喜欢白虎,干净!”说着手里一使劲,把她的裤衩都撕裂了。
她欢笑着躲着他说:“你不能碰我,咯咯咯咯……别碰我呀!我……有,有喜了!”忙假装护住肚子。
“啥?你让我当爹啦!哈哈哈哈……”他狂喜,松开手在地板上翻起了跟头,“我当爹啦——!”
梨香情急之下给丈夫扯了个怀孕的谎,是怕他还像以前那样,沉迷温柔之乡过度劳累,扯谎后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其实这个谎已经成为现实了,只是当时她自己还不知道,后来就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