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年 • 小说】小村旧事 “他们对你那么好，这才半年，咋好好地跑回来了呢。”她说的时候，引得听的人白羡慕起来。
“咋说呢。人家的饭再好，不如自家的饭吃着自在。”她爽朗地笑起来。然而他们离开省城，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省城的经历，铁马大的版本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铁马大看护一家大院子。这院子住着各式各样的人。这院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并没有看太明白。出出入入的是些什么人，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楚。关系似乎很复杂。人家只是看上他身板壮。夜里出入的人挺多，只是做不上几个月，人家就把他辞了。同时上班的都被辞掉，有好几个人，他只是其中一个。等他想弄明白原由再过去时，那里早已门户紧闭，成了一座荒废的院落了。
卢朝云这次回到村里竟没有再去过县城。她重新做回个好女人。这出人意料的结果让村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她老了，被人甩了。更多的说法是她那相好的出了事儿了，抓进牢里了，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一定。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说是拐卖人口。最先说卢朝云的姘头是人贩子的就是铁马娘，而铁马娘是从铁马大那里听说的。
提到拐卖人口，铁马大仿佛门清一样。他说那些人哪，四处闲逛，看见谁家小孩好就偷着抱走的，尤其是男孩，不看着点儿可不成。大姑娘也有拐卖的，卖给人家传宗接代。他还说不要说咱们这里穷，比咱们这地儿穷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地方偏就往哪里卖，卖到山旮旯里，穷山恶水，叫天叫地也出不来。那哭着叫着的，撕心裂肺。末了，他叹道：说到底，还是家里好，呆着踏实……有活儿就干活儿，没活儿干就闲谝。
（二）
三四年后，奋斗在外面干活挣得的钱够讨媳妇的了。奋斗人长大了，个子还像他大活着的时候差不多高，似乎没怎么长，还比先前更黑了些。奋斗娘翻盖了房帮他张罗娶了一个媳妇。这媳妇同奋斗娘差不多的个子，比奋斗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儿子自打娶了她，脸上天天有伤。奋斗娘烈性子的，看不过去，问奋斗，奋斗也不说一星半点儿的，只是苦着脸讪笑。这一天，太阳出得老高了，饭菜都凉了，也不见奋斗媳妇起来。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媳妇自打进了门之后，就没早起过。太没规矩了，她这做婆婆的，倒是要起早贪黑地来伺候她了。加之奋斗每天脸上总带着花，她这当娘的心里早就过不去了。她先是逮着奋斗骂了一阵子，奋斗一声也不出。看着儿子的怂样儿，她心里的火腾地升了上来。她开始冲着里屋骂起奋斗媳妇来了，奋斗媳妇一听登时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奋斗娘面前质问她骂谁呢。“反天了……”奋斗娘一把扯起奋斗媳妇的长头发，扯得奋斗媳妇脸都变形了，泪珠顺着脸蛋儿滚落下来。当然这媳妇也不甘吃亏，用长长的指甲在奋斗娘脸上乱抓一通。婆媳二人的动静实在太大，左邻右舍全惊动了。邻居们不管大人还是孩子纷纷冲进她家院子里，院子里指甲花开得热热闹闹，红花绿叶掩映之下，堂屋里两个女人滚在当地，手脚并用，嘴里不干不净骂个不住。被人分开之后，婆媳俩人脸上肿的肿，红的红，头发身上各处灰乎乎乱糟糟。邻居们禁不住乐了，这婆媳俩比满院子盛放的指甲花更闹腾。
这件事过后，奋斗娘另起了宅院，带着三个女孩，和奋斗分开住了。婆媳离得远了，奋斗的脸上再也不见两口子打斗的痕迹，奋斗媳妇脸上笑容也多了，不再成天耷拉个脸了。院子里的指甲草被奋斗媳妇薅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了。她说看着那些花就心烦。还说那么风风火火的花儿，开得咋咋呼呼地，太招惹人。
奋斗娘心里知道这样也好，自个儿也省心。她这当娘的看不惯奋斗的怂样儿，奋斗媳妇有心着意拿捏人，弄得她心里也不得劲。她的三个女孩，眼见个个长大成人，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发愁的了。
分家之后，奋斗娘忙活了许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家里见过她了。偶尔从门前路过也是匆匆忙忙的。
来年开春，奋斗找到她娘，问她把大妹妹弄到哪儿去了。奋斗娘不吱声。奋斗突然说：“娘啊，你可问问我大吗？”奋斗娘跳起来：“提那个死人干啥！”奋斗娘心虚了。奋斗的大妹妹，这会儿在哪儿呢。“她读书识字，比我强。”奋斗娘想，她早晚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这年夏天奋斗大妹妹回来了，穿一身素净的连衣裙，带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这男人据说比她大了十七八岁。他看上去又黑又老，比她高了足有两个头，俩人走在一处像是父女俩。奋斗娘和这刚回来的女儿大吵了一架，她跑来我家大吐苦水。
大女儿彩霞非要跟着这老男人不可。说来说去奋斗娘就是不同意这点。
彩霞还这么年轻，这一年也不过刚满十八岁，奋斗娘哄她出门，外头可好哩。第一次坐火车，彩霞感觉很新鲜，车上有卖吃的，不用她问，娘就买了几包瓜子给她。她嗑着瓜子，看着车窗外，蓝天白云啦，房屋啊，树木啊全往后面跑去，火车经过的路口有许多人等在那里，看着火车轰隆隆穿过，那些人很快就小得看不见了。到了站，火车停下，车窗外有更多卖东西的小贩，卖着各种小吃，人们从车窗里递送钱和买来的东西，也有人下去挑着买。火车这样跑了十几个钟头，窗外的田野从平原变成山川，田地从麦田换成稻田，一路跑啊跑，跑过好几座大桥，跑过好几条大河，离家越来越远了。下了火车，转汽车，转了汽车还得地走，彩霞就问娘，怎么和家里一样偏远，离城老远啦，不像打工的去处。奋斗娘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当然不是城里，娘带你到这里不是进厂的，别看这地方偏，照样找得到活儿干，这里活儿轻巧，进厂倒是累死累活挣不下几个钱。看看你哥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户人家住在一处偏远的村落，三间房，邻水傍河，与村子其他人家离得很远。家里只有母子俩，母亲老了，儿子外出不在。这家老母亲腿脚不很方便，彩霞娘对那老母亲说：“您老要的人给您带来了，洗衣做饭喂猪养牛下地干活样样都成。”说着就把彩霞拉上前来。那人看着彩霞白白净净的脸，个头儿虽不高，眉是眉，眼是眼，看着挺舒服。老母亲与彩霞语言不通，样样需要奋斗娘翻译。彩霞很快熟悉了这地方，对于要做的事儿一件一件弄清楚了。奋斗娘转眼要走，彩霞拽着她的胳膊，不舍得她走。奋斗娘看女儿不谙世事的样儿，心里生出几许不安，但她很快挣脱这种思绪，看着天边，她还有路要赶，得赶紧走。奋斗娘走出村子，走到下车的地方，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一个男人塞给她一个包。奋斗娘掏出包来仔细查看了里面的东西，确定没错，搭乘末班车，进了城。
“听我的，既然回来了，就跑路，再找个像模像样的，多好着哩！”当那男人到街上转悠买礼物的时候，奋斗娘对彩霞说。
彩霞对娘说，不会离开他。他人老实，对她又好，婆婆待自己也好，当女儿一样的。
奋斗娘走后的当晚，这家的男主人进了门，那男人早就在路口等候的，一点不假，正是他们来的路上车站旁候着的那人。那人给娘俩个指点过路线。奋斗娘认得他，彩霞可不认得。这回一见，彩霞心里先惊着了，才觉得这事儿不妙。彩霞不提防，被老母亲一把推进他的房间，彩霞这才恍然自己是被卖给这家人的。彩霞哭了，跪在那个男人脚边，求他。见那人不应，彩霞垂了头只是哭。这个男人看着她哭，看着她年轻的脸，看着她颤抖的身体，低头叹气。老母亲也在门外叹气。这一晚三个人都没有睡。
第二天这家男主人要进城去。他在城里做工。他冷冷地对彩霞说如果她想走，就跟着他，他把她送走，他让她走。彩霞迟疑了。她昨晚是那样想走，今天却不想了。
彩霞最终没走。慢慢地彩霞听懂当地人的话，才晓得这家男人被人骗过几次了。按理说他们这里并不算穷山恶水，他还能进城挣钱，到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成家是不可思议的。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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