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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

作者:南岸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5-08   阅读:

  
  我变得沉默寡言,有时一天也很难开口说上一句话。我赶着鸭子路过村里的晒谷坝,常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说我家住的地方太阴,晚上会有鬼怪出没;还说几年前我娘就是被鬼怪掳去的。她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见我阴着脸冷冷地看她们,她们便开始怀疑我中了邪,还说鬼怪可能已经符了我的身体。狗娃看到我就用石头砸我。那天狗娃又带来一帮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人来砸我,他们大声朝我喊:瘸子、哑巴、魔鬼……。我愤懑地看着他们,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亮晃晃的匕首,我对着他们吼:看老子不宰了你们!我举着匕首,拖着一条软而无力的左腿挥手向他们刺去。狗娃带来的一伙人看到我手里的匕首,一个个吓得仓惶而逃。狗娃也慌慌张张拼命地调头就跑,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扬起匕首哈哈大笑,一道白惨惨的刀光被太阳的光线反射到狗娃的后背心,我听到自己阴森恐怖的笑声在河滩上回荡。
  狗娃不再带人来砸我石头了,他用山茶枝做了个副弹弓来射我。我发誓,早晚有一天,我会宰了他。我每天带着亮晃晃的匕首,只要一看到狗娃露面,就奋不顾身举起匕首向他刺去。狗娃吓得面色发白,后来有一次,我又在后面跟着他追,看到他把尿水尿了一裤裆。狗娃的娘为这事来河滩上找过我,她说狗娃以后再也不拿弹弓来射我了,还说狗娃被我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去上学,狗娃娘叫我不要杀他家的狗娃。我没有搭理她,自顾地埋着头在一块青石头上霍霍地磨着我那把又长又尖的匕首,狗娃的娘见我一直不肯回应,便叹着气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天又亮了。灶房里冷冷清清,爹和婶住的寝室门虚掩着,屋里已没有爹的影子。婶一动不动地躺上床上,我知道她又不会起来做早饭,便从灶房里拿了几个马铃薯和一盒火柴,然后赶着鸭子穿过屋后那片草地,又走过村里的晒谷坝,再绕过那一片小树林,把它们赶到河滩里去觅食。
  早晨,露珠把草尖压弯了腰,成颗成粒的露水从树上滴落下来,在叶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犹如悲伤欲绝的女人脸上哭过的泪痕。那些停滞在叶片、树杆上的露水还没蒸发掉以前,知了就像怕光的鬼魂一样,它们躲藏在阴暗的地方不肯出来。我沿着河堤掰着树上一些干枯了的树枝,把它们折断,再引燃,用它们燃过的火舌烧马铃薯吃。我蹲在地上无聊地烧着马铃薯,马铃薯还没熟透,狗娃娘陪着狗娃从河滩上的那座小木桥上一路走过来,小木桥是村里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狗娃背着书包躲在他娘的身后,他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嘴角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狗娃见我站起身,不由得惊慌失措,他一轱辘滚到了河水里,像落水的鸡在水里乱扑腾着。他挣扎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竹筒里那些被我折断翅膀的知了。我目不转眼地盯着狗娃,脸上荡起的冷笑越来越明显,狗娃爬上岸鬼哭狼嚎地一边叫一边往回跑:你这个该死的瘸子,我要做一副超大的弹弓来射死你!听到狗娃的话,我的心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狗娃娘尖着嗓子在后面一路追喊狗娃,只是狗娃背着湿淋淋的书包,早已跑得没有了人影。我轻蔑地笑了笑,我想,我一定要在狗娃来杀死我之前先杀了他,不过在杀他之前,我打算先让他变成一个瘸子。
  太阳慢慢挂在了树稍,又从树稍升上了天空,再从高空把它成缕的光线倾泄下来,堆满河滩,也叠在一棵棵伞状的树冠上。知了开始攀附在树枝上扯着破嗓子叫吼,那声音像磁石一样死死吸着我。我吐了些唾液和着蜘蛛丝一起揉捏拉扯,我要把蜘蛛丝变得更加粘稠黏糊,好去捉那些可恶的知了。知了的警觉性似乎在我一次次粘逮中变得越来越高,当我蹑手蹑脚走到树下支起竹竿时,它们便立刻停止所有的吼叫,而我一旦转身离开,它们又肆无忌惮地扯开破嗓子拼命地叫吼。我知道它们是在用叫声来向我宣战,就像狗娃说要做一副大弹弓来射死我一样,那叫声在我转身时是如此的急切与刺耳,让我不由得想起梦里那些令我沉闷和难堪的嘲笑声。
  我小心翼翼在一棵棵树下围着打转,我要把树上那些知了全粘下来,折下它们的翅膀,再用匕首切断它们的腿,让它们先变成和我一样的瘸子,再剖开它们的腹腔,看看它们的发声器究竟藏在什么地方。我原来从没想过要去切断它们的腿,更没有想过要对它们进行活体解剖。因为我原来在河滩上,从来没闻到过那么一种奇怪的味道。那种气味中,不光弥漫着只有腐烂尸体才会发出的恶嗅味,而且还夹杂着一种令人发狂的血腥味。
  我开始用匕首切掉知了的一节节腿关节,它们仅剩下的一丁点大腿像船上摇动的桨在不停地前后划动,我笑了笑,然后剖开它们的腹腔,任它们在我面前绝望地挣扎。有几只蚂蚁摆动着触角摇摇晃晃爬进已开了膛的知了肚子里,它们兴奋地在里面拼命地撕咬拉扯,知了痛苦地痉挛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知了死了,它们的死亡气息招惹来更多的蚂蚁,成群的蚂蚁把知了的尸体当作美味的佳肴,它们来来回回乐此不疲地把一只只带着膻腥味的知了移到自己的洞穴。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那些被众多蚂蚁推举过头顶并缓慢搬移着的知了,我眼前突然出现一副副笨重且油黑的黑漆棺材,黑漆棺材里还躺着婶和村里的狗娃。
  太阳从西边的乱石冈落了下去,晚霞像殷红的血在天边涂抹了一道又一道,空气中像洒满了酒精,只要一碰火石,它就会立刻燃烧起来。地上已经像下了一层火,炙热得叫人口干舌燥透不过气来。我在河滩里找了一处深水正痛快地洗澡,就有人在河岸上大声叫着我的小名——要我赶快回去!我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才赶着二十三只鸭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刚走到村里的晒谷坝,远远地看见我家院坝里围了很多人,还有一些男劳力架着木梯在上面忙活着牵线搭雨蓬。我想,我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不出所料,当我走进院坝,看见婶僵硬地躺在院坝里的一块木板上,身上盖了一层白色的被单,脸上被挨过打的地方红紫的淤痕活像天边绽放开的晚霞。婶伤痕累累地躺在木板上,俨然没有了往日的刁钻与跋扈样。
  婶死了。
  看得出,婶在临死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她的嘴脸因为抽搐已经扭曲变了形,右嘴角歪斜地扯到下颌处,露出了下面一排泛黄的牙齿和暗红色的牙龈。在歪斜的口角处还残留了些白色的泡沫,那些泡沫很像泥鳅在打洞时吐出的一串串带有泥腥味的水泡泡,不过婶嘴角流着的小泡沫分泌散发出农药的气味,我想,婶一定是喝了床下那瓶敌杀死后被毒死的。
  的确,婶是喝了那瓶农药自杀的,那瓶装满敌杀死的瓶盖已经被拧开了,剩下一个空瓶歪歪斜斜地躺在床沿下。其实,婶几乎每次和爹吵打时都说要喝了那瓶农药,一说就是好几年,但她从来没有真正去碰过。这次爹没有让着婶,他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到婶身上,天要亮的时候,我还听到婶嘤嘤地哭。
  我圈好鸭子,爹也已经被村里的两个男劳力把他从镇上的一家酒馆里拖了回来,他像一堆烂泥似的靠在墙角边,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酒话。我看见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后来又有人对着我家的房子比比划划,她们围在一起小声嘀咕,说原来有个风水先生路过村子时,就说我家住的地方太阴,命在硬的女人住在这种地方也会被小鬼把命掳去,说到这里,她们又不经意地用眼光快速从我身上掠了一遍。我咧开嘴笑了,她们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又不约而同把头扭到了一侧继续嘀咕。我一直在笑,当我第一眼看到婶僵硬地躺在木板上的时候,我就在笑。婶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呆滞地盯着我,我心里无比的痛快,我知道她眼睛里停着的那两只知了再也不会动弹了,它们已被我轻易地除去了腿杆和翅膀,还划开了腹腔,露出惨白的内膜。
  一只乌鸦飞来落在我家屋后的青钢树上呱呱地叫。“叫,使劲地叫吧,把所有人的小命儿都叫去才好!”我阴狠狡黠地说。来帮忙和瞧热闹的人不是说我中了邪,就是说我是个十足的疯子。女人三三俩俩在天黑之前全都离开了我家,可能她们怕天一旦黑下来,鬼魂就会钻出来把她们的小命也给掳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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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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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猛的想起了谜语,它将想说的东西隐藏在隐藏,这样才有了猜谜的乐趣。小说也是这样,若说的太直白了,就寡然无味。不这样的小说,才叫有味的小说。在一个身体有残疾导致心里有残疾和精神有残疾的少年眼里,世界时这个样子,他杀了自己的继母,因为忍受不了她的虐待,在孩子的眼里,世界是另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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