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桃夭的自白书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21-08-19   阅读:

  
  京城的初秋颇多雨,雨水打在窗前的桂树叶子上,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宛如师父曾经看我练功时所敲的鼓点,一阵紧儿一阵慢,一阵儿轻一阵儿重,却是不绝于耳,像极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烦乱。
  
  烦乱着、烦乱着,我起了床,招呼颂莲来伺候我梳洗更衣。颂莲端着水盆手巾助我净了面,我对着菱镜轻匀脂粉,淡抹胭脂,又挽了个灵蛇髻,斜插一支翠玉簪。颂莲又递来一件藕荷实地纱褙子,红绸衬里,白缎镶领,愈发衬得我如粉荷露垂,烟柳扶疏。我揽镜自视,犹嫌不足,拈起青黛给自己画了愁眉与啼眼。这样,我就成了达官士子嘴里以秋水为姿,以词为生的冷香美人。
  
  冷香美人者,不需要浓妆艳抹,只用略略靓饰,即能纤柔如天上云,水灵如幽兰露。
  
  孙世杰就曾对着我说: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那是李贺形容苏小小的句子。苏小小是南朝的歌妓,我则是明朝的歌妓。身为歌妓,轻歌曼舞只是等闲功夫,不足为奇。关键是要懂得拿捏男人的心理。我自负很懂男人。我一边如穿花蛱蝶流连在他们的身边,一边作出娇怯怯的样子触动他们内心的呵护欲。他们不住地为我花钱,或奉上金珠宝珥,或一掷百两银钞。我拿了这些钱,略略给他们一些甜头,他们就快乐得好像偷吃到蜜的猴儿似的。
  
  但是我绝对不会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娶我作正室大奶奶。古往今来,男人三妻四妾寻常事,一论及主事娘子的位置,他们还是会考虑门当户对以及身家清白的闺秀。我,桃夭,出身贫苦,委身戏班,沦落风尘,浪迹天涯,知情者无不侧目。还能指望谁会对我明媒正娶呢?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年轻,捞他个金满仓、银满仓,好顺顺利利地置业安居,风风光光地显贵人前。
  
  这个道理,我在豆蔻年华已懂得,年近不惑的师父却不懂得。
  
  我的师父是京城百戏班的班主,一代名伶柳三绝。她也是我的恩人,她把我从街边戏班子里买回来,对我疼爱有加,也对我严厉万分。师父常说:要想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她督促着我练功,她要求我把功夫练得精益求精。在她的训练下,我能把水袖舞得变化多端,时而若轻云之蔽月,时而似流风之回雪;在她的教训中,我能把身段练得婀娜多姿,或翩翩如照影之惊鸿,或盈盈像绿波出芙蓉。可是师父对我太严了。我练功练得脚趾头磨出了血,她都无动于衷。我在戏台上不住地旋转,不停地跳,我跳得双足剧痛,痛到麻木。血迹渗透了我的弓鞋,洒落到了地面。斑斑点点,触目惊心。观众们都被我感动,他们给了我满座的掌声。师父却走出来说:对不住诸位。今天我们演砸了。这出戏咱们过两天重演……今个票钱就此作罢,我会一一退还给诸位……
  
  我惊呆了,望向师父。我跳这曲《杜秋娘》已跳到生平极限。你仍然不满意。这学戏的路,还要漫漫到何地;这学戏的苦,还要忍受到何时?
  
  再看那台下的一众酒囊饭袋,他们又凭什么能轻松松安享荣华富贵,他们又凭什么能乐呵呵地观赏我的痛苦?我不服!
  
  我,桃夭,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我有权选择一条更容易走的路。
  
  我利用了曹三公子对我的怜惜。我泪眼汪汪地接过他伸来的手,含羞带笑地投入他敞开的怀。我不需多做什么,只要摆出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的怯弱,他就会千般宠溺万般爱怜地照顾我;我不需多说什么,只要表现孤助无依欲诉还休的无奈,他就会百般思量十分用心地取悦我。我偶有咳嗽,他命下人为我炖参汤煮灵芝;我略感风寒,他请名医为我把脉象熬汤药。他对我越好,我向他索取越多。我向他索取越多,他越觉得亏欠了我一生一世一般。
  
  毕竟,付出是会上瘾的。尤其对待男人,百依百顺为下策,若即若离乃中策,求之不得为上策。曹三公子对我这般好,我都没有让他得到过我的心。除了曹三公子,还有张家少爷,李家哥儿……还有很多男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他们为我倾尽家财,毫无怨言。因为我满足了他们的幻想。他们认为我是情深义又重的李亚仙,他们认为我是清光照月寒的薛涛……嘻嘻,他们还说我是戏文里的白素贞,传奇里的红拂女,史籍里的绿珠儿。我承载着男人们对于才人佳子缠绵悱恻的渴望,挥霍着不劳而获的钱财,行走在烟柳繁华的人间。
  
  直到我遇到了孙世杰。这个书呆子。他头戴乌纱,身着官服,却是混无寻常官老爷们的霸气,头脑似乎也不大聪明。他竟然被我在大街上碰瓷成功——他的马车撞到了我,他急忙忙下车对我作揖赔罪。车夫都清楚他们的车速并不快,如果不是我故意撞上去,根本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孙世杰自认理亏。他看到我的脸之后,更是目光痴迷,神情痴呆。我微微一笑,让颂莲接过他的玉佩,顺便命颂莲告知他我们的住址。他定然会来找我的。就算他不找,这块玉佩也够我和颂莲过一阵子的了。
  
  我,桃夭,何时做过亏本的买卖?
  
  哪怕我去给师父贺寿,都不忘从她那里多打听一些有利于我的信息。偏巧在寿宴上遇到了林少春——这个已经嫁给首辅之子的四奶奶,她确实是个美人,远远胜过我所见过的女人。包括我。可惜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到底是不如我楚楚惹人怜。
  
  等等……林少春也是戏班子里的伶人,她怎么能嫁入豪门!如果林少春能够嫁入豪门,我桃夭还怕什么!我更加暗喜的是,林少春所佩戴的玉佩,与那个官儿赔给我的玉佩一模一样。哈哈,老天爷实在照顾我!
  
  我令颂莲将玉佩还给孙世杰,利用他的歉疚心来到我的“听桃小筑”。我素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没攒下什么积蓄。好在我的生活品质一直都不低。我所租的院落妆红砌绿,既有假山花圃,又有暖阁凉亭。孙世杰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也见到我这里的环境泛起笑意。我施展手段,缓缓调筝,袅袅弹琴,朱唇轻启之间,眼角眉梢已将柔情洒了过去。
  
  风起花吹雪,满头霜降如玉,与君相约,与君相悦。船头云遮月,梦醒听烟雨,伤心一曲绝句。妾心依依,君已远去。何日再相遇?
  
  自古倾心相许,皆伤心无语。一池春水吹起,葬一世欢愉。几番轮回男女,以相思博弈。并蒂花开连理,皆身不由己。
  
  他敛息屏气,听得如痴如醉。继而对我推心置腹,倾诉他的烦恼。
  
  ——姑娘,这世间有薄情的男子,也有不解风情的女子。若娶了这种夫人,才是真正的如坠深渊……
  
  ——姑娘,我的苦闷,怕是你不能想象的……
  
  ——姑娘,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夫人,我就不喜欢她……
  
  ——姑娘,我的妻子粗鲁蛮横,胸无点墨。原以为我最厌恶官场怀禄贪势之人,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她……
  
  ——姑娘,我心中的那个人,应该是像姑娘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
  他提及老婆满腹牢骚,满心愤懑,论及到我满嘴甜言,满腔蜜语。一如我之前遇到的那些男人,路数是一样一样的。
  
  我立起身来,贞烈如良家好女,假意推脱:这可就是公子的不是了,你们既然成了夫妻,就应当一心一意对待你的夫人,不应该再对别的女子动情了。
  
  我顺便下了逐客令。孙世杰一脸不甘心地离去,我却笃定了他会再来。他怎舍得不来呢?我既然挑起了他的兴趣,自然也勾起了他的征服欲。
  
  如此三下五去二,孙世杰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继续着欲擒故纵,望向他的眼神却是不尽委屈与哀婉,加上颂莲对着孙世杰张嘴一句:姑娘何苦为难自己,你每天对孙大人茶不思饭不想……闭嘴一句:姑娘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你心里是有孙大人的……孙世杰如何舍得辜负我的“痴心一片”?他在红烛摇动的光里被我牵进鲛绡帐,躺入拔步床。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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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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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别样《玉楼春》——因不满编剧的安排,亲自操刀,写下自己心中的同人文。虽不是创举,却也是趣事一桩,好玩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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