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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纹小站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3-12-15   阅读:

  

  女人闷声在煤屑里寻觅,父亲闷声做饭。

  我站在父亲身边看父亲做饭。父亲每顿饭必凉拌一个萝卜丝。他一丝不苟地切着,雪白的萝卜丝在父亲的菜刀下面如雪片飞出,不一会就是一大堆。父亲说,切萝卜丝的最高境界便是摔在墙上不掉。怎样才能达到最高境界呢?我带着崇敬的眼光问。练,还有就是刀要快,压菜的手严格控制每次放出的距离。我蹲下去,想看见刀锋和他手指的距离,可是我没有看到。

  快要吃饭的时候,父亲叫女人过来坐坐,我看见父亲寻扫帚,在同一处反复扫,直把厨房里的红土都翻出来了,像舔过一样。女人推脱不过,颤巍巍的进来了,父亲用自己的袖子在板凳上反复擦。

  父亲又是切萝卜丝又是扫地,一副着急的样子。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征兆,可是那时我不懂,爱情是个什么。如果我能看出端倪,或许父亲命运会有所改变,但是生活似乎都是偶然的。

  小站里都是男人,突然出现的女人像冬天出的太阳,我们都带着感恩沐浴在那温暖的光泽里。说心里话,那时候,她就是小站的女神。

  我和父亲看她的眼神是粘连的,不知道她看出没有。

  父亲说,留下来吃饭吧?不过多一双筷子。

  不行,小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马师傅和李师傅。你不说,他们会说。

  对,他们嘴不说,心会说,肺会说,肝会说,肠子会说……我抢着展现自己的聪明,父亲把我的头往胳膊后面藏,仿佛我的头是个破球,会影响他。我从他胳膊下探出头来,还要说话。毛孩子,你还知道人情世故?净是胡话。父亲脸色黯淡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提示让他想起了腿上那伤疤,我多么渴望,那个女人留下来和我们吃饭,不知道怎么的,我一说出来却变成了别的。我也不作声了。

  最后,父亲给了那个女人一块中间有个孔的骨头。女人道谢而去。

  那天,父亲做的是蒜苗回锅肉,凉拌萝卜丝,炒土豆,小白菜汤。吃饭的气氛怪怪的,两个师傅脸上阴阴的,什么也不说,但是却感觉有无数的话要说。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不习惯,便偷偷仔细地看他们,那个长着瓜瓢脸的马师傅,右手的户口处散布着三四片老年斑,他拳头卷紧的时候,皮肤下的骨头是黄白色的。那个李师傅裤子环里上系着根红腰带,黑红色,扭成一根细绳。他们三个人的眼帘下似乎都飘着乌云,乌云笼罩了他们各自的心事。

  你们是说我孩子吃了你们那份,有意见吗?父亲出乎所料地打破了宁静。

  两位师几乎同时说,没有啊,一个孩子能吃多少?

  没有,你们以为我看不出?

  真没有,……

  正在我疑惑时,父亲丢下饭碗,一拳抡在桌面上,只听咔嚓一声,桌面便出现了一个四周是裂纹的洞,像炸弹炸出的坑。父亲的拳头已经到桌面的下面去了。

  我吓的哭了。

  不知道后来他们是怎样调节好的,第二天,父亲便托人把我带回了老家。

  五)

  第二年的春节,父亲照例回来了。

  早在腊月的时候,母亲便不声不响地磨面,发面。割蕉叶,凉蕉叶。蒸粑,做醪糟。我和二妹在一旁盯着,感觉到了母亲和往年不同,她很少说话,脸上阴阴的,闷闷的,眼睛里似乎有冬天的浓雾,好像冬天的山湾,冷清清的,黑沉沉的。做事情常常丢三落四,比如把一碗刚调好的红油辣椒当成废汤,倒进了猪食锅里,比如把喂猪用的瓜瓢一下子放进了水缸里。等发现自己错了,又气得捶胸顿足,无声落泪。我们问她怎么了,她又恢复了平常。

  父亲回来了,母亲脸更阴冷了。

  那天晚上,我们听到了母亲的哭声。

  第二天,邻居叫住我和二妹说,你爸爸和妈妈要离婚了,还不赶快想办法留住你爸,否则以后有你苦吃的。

  还没等我们明白怎么回事,父亲已经和母亲离婚了,那年我六岁,二妹三岁。

  父亲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带我走。

  我和二妹藏在家具房的黑屋子里,后来想,大人可能找到,我们就藏到屋后的柴剁里。二妹说,哥哥,你还回来看我们吗?

  我不会去的,要去,你自己去。我想起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永远也无法回到母亲和二妹身边,我悲伤极了,眼泪忍不住流。我望着柴剁上零乱的蜘蛛网,觉得蜘蛛网都是可爱的温柔的,我真舍不得它们。

  二妹看我哭的伤心,对我说,爸爸给了我五元钱,我现在给你。等爸爸没有发现的时候,你就悄悄坐车回来看我们吧。

  我哭着把那汗津津的5元钱揣进了自己兜里。

  也记不得是怎么被发现,又怎么被爸爸从柴禾里拖出来,只记得临走时,母亲把为我做的过年穿的棉底布鞋挂在我脖子上,父亲本想取来丢掉,终究没有管,头也不回的抱着我走了,母亲和二妹在后面追着,哭喊着,那哭声,如血滴在我心上,隐隐的痛,隐隐的响,我一辈子也忘不记。我向他们扑着,捶打着父亲,可是这一切转眼不见了。

  (下)

  一)

  我再次到小站的时候,小站的两位师傅看我的眼光怪怪的。

  有一天,父亲出去了。留下做饭的马师傅。他们除了砖做的灶台,增加了一个藏式炉灶,长方形的盒子,上面可放两大一小的锅。炉灶有四根铁柱。茶几那么高。炉灶的尾部还有一根碗口大小的烟冲,一直伸到屋顶外面去了。我稀奇极了。炉灶里成天呕着煤,成天地烧开水。炉灶温暖极了,我就坐在炉灶前,望着灶膛里的火,一道一米多长的火道,全是火红的玫瑰状的煤炭,有的一层一层地开,有的还是骨朵。一点微弱的空气流动,那“玫瑰”的花丛都嘶嘶的叫着,像人冷极了大口地呼吸。马师傅说,把火门关上,刚关上,里面的火便嚯嚯地笑起来,我透过那铁门中的小洞,往里凝视着,想看见煤炭火笑的样子。

  马师傅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说话。大山里能遇见人的机会很少,在冷冷的空气里,在炉火边,突然有了倾听的对象,他便忘记了一切,天南地北的乱说。最后讲到了父亲。

  你父亲和那个女人好起来,据说是在秋天的时候。铁路边上不远有几棵银杏树,叶子落满了一块地,一片山坡。在银杏叶的掩盖下,一切是那么平和,柔和,就像水漫成的线条。银杏毯子的边缘是稀疏的叶子,如萍飘零,美到如画。那个女人正好在那块地里干活,你父亲巡查铁路后挖树苗正好走到那,两个人便坐在一块聊天。

  那天阳光很大,有点夏日的感觉,到处都是金色的阳光,亮而有些炽烈,把菊黄色的银杏叶子照的金碧辉煌,荧光闪烁。你父亲就和那女人坐在那片巨大的辉煌的银杏叶毯子上,说着说着,你父亲退开了女人的裤子。女人的腿白的如雪,那雪亮和银杏叶金黄色的亮互相辉映,在阳光下似乎是两道触目的强光,刺得你父亲睁不开眼。

  你父亲只好把女人的裤子拉好。

  有一股泉水似的血在你父亲胸口涌动,越来越热,越来越大,那胸腔和皮肤成了泉水的限制,泉水开起来,你父亲没有办法,他在女人身边用双手死力地刨开银杏叶子,好厚,好厚,银杏的叶子满天的飞扬。等把女人身边的银杏叶全部抛开的时候,他醒目地看见自己和女人并不是坐在柔和的毯子上,而是坐在一座快坍塌的坟头。

  那一天,他们便在坟头相爱了。

  坟头的泥土和那灿烂油亮的金黄,……你父亲一直在口里说着。

  真不知把自己喜欢的女人低在坟头是个怎样的感觉?

  马师傅津津有味地讲着父亲的爱情故事,而我,听着,怎么都是耻辱,耻辱,我只好把眼睛死死地定在那个玫瑰的火丛,我在心里说,我一定要毁灭他们,他们的银杏,直达他们的坟头。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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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时间已经洗去过去不堪的回忆,留下的只是父亲深沉的爱。此文情绪饱满,叙述沉稳,有大家风范,荐精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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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篱下花子

    网友 帘外落花 的原文:

    为什么你的文字和你不一样呢,哈哈哈哈,好奇怪的你,明天出来,做饭给我吃

    好,是不是说明我做的饭还是可以?

    201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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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赞一个,回忆插得很巧。

    201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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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帘外落花

    为什么你的文字和你不一样呢,哈哈哈哈,好奇怪的你,明天出来,做饭给我吃

    201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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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黄尘刀客

    真相得到揭示,从恨到爱,这就是生活。

    2013-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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