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马师傅所讲是否属实,因为直到如今,我也不敢问父亲,或许它只是马师傅在冷天火炉前编纂的故事。
马师傅一下子让一个站在门外的孩子看见了大人世界的肮脏。你可想我当初心里的亢奋和痛苦,就是现在想起,依旧脸耳发烫。
我恨银杏的金黄,他挡住了父亲对母亲和二妹的思念。我渴望着那藏式炉灶里的火,一下子窜出来,烧毁父亲银杏叶上的爱情。
二)
不久后,那两个师傅,一个回了老家,一个去了临近的一个维护站。
父亲他们三个本来就是铁路雇用的临时工,走和留是十分自由的。这种身份决定了他们一起生活了5年依旧是隔膜的。他俩走的时候,父亲眼圈黑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了常态。他俩走后,那个名叫胡月梅的女人就带着小我半岁的女儿住进了小站。
父亲叫我叫那女人为妈妈,我死活不愿,恨恨地道:“我只有一个妈妈,我的妈妈在乐山。”我也恨自己,如果当初自己和她没有相近的爱好,没有对她甜言蜜语的迷惑,没有想过,她是自己的妈妈,或许会是另一种命运。也许当初我对母亲背判的感情成就了今天的厄运。我只愿叫她胡姨。
冥冥之中的情感会使一切成为真实。
那就是我大概六岁的判断。
父亲也许看出了我眼睛里的愤恨,还没等我展现的时候,他首先惩治了我。
三)
胡姨来后,父亲仿佛忘记了寂寞,他不再同自己说话,同树草说话,夜里也不再摸黑去挖树寻草。
巡查铁路回来后,在小站两边各整了一小块地,种些葱蒜,藿香,或是苦瓜丝瓜黄瓜之类。没事的时候就去伺弄,简直可以和他切萝卜丝和扫地媲美。
苦瓜很多,有些来不及吃,就黄了。黄了的苦瓜,底端便会爆开成一朵南瓜花,里面便会掉出血红色的花生米大小的籽,籽外面那层血红的肉瓤甜津津的像糖果,很好吃。
做临时工的父亲工资本来很低,糖果对于我们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那个叫胡落英的妹妹成天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我后面,当大人不在的时候,我们便走到苦瓜棚下,等待太阳把那成熟的苦瓜晒开花,我就可以把里面甜瓤掏出来和她一起享受。那天,太阳不大,我们在瓜棚下等到下午两三点,还没有一个苦瓜爆开,妹妹说,哥,我想吃,你给我掏一粒吧。
因为恨屋及屋的道理吧,我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她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想起了母亲身边的二妹,我曾经还拿了她五元钱,却无法兑现回去看她的梦想。那一刻,她似乎就成了我二妹,那个柴禾下,圆圆的脸,有着胖乎乎的小手,汗津津味道的二妹。我什么都没想,就抠开了一个即将爆开的苦瓜,把那瓤掏出,和她分吃了。
傍晚的时候,父亲就发现了我抠开的苦瓜。把我叫道他跟前,厉声问道,是你抠了苦瓜吗?
没,没有……我极力辩解。
我不知道你,你想吃里面的甜瓤。父亲似乎可以看穿一切。
就是没有,我继续说,是太阳晒开的。
太阳怎么会把苦瓜晒开,你敢骗我……说着,就轮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在手中一根和我手腕粗细的绳子,使劲地抡在我脚弯里,我立即就被放倒在苦瓜棚下的泥团上,膝盖擦掉了皮,嘴巴里还啃了一口沙土。
什么时候,父亲如此无礼,如此暴厌,如此冷漠啊?我瞪着他,没有哭,他眼睛里的凶光扫射着我,吼道,还敢瞪我?说着又把绳子从我肩上抡下。
这下,我放声大哭起来……而父亲还在气愤的骂。
胡姨抱着落英妹妹,站在地坝里,像看客一样看着我。见我哭了,反身进屋去了。
那天夜里,我没有吃饭,就上了床。谁也没有叫我吃饭。胡姨临睡前在我手心里塞了一颗酥心糖,而我却偏偏看见妹妹手里有两颗,她正躲在门后吃。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一家人就像橱窗里的模特,虽然是站在一起的,却向着不同的方向,想着各自的心事。
四)
那次挨打后,我不知怎么的,就不喜欢吃甜的,偶然的一次喜欢上了吃味精。我把洁白的味精当成白糖一样细细地舔着吃。那味道真是美啊,吃过了后,从舌根底部,喉咙里,慢慢地泛出甜来,腻腻的,深深的,远远的,永远也消失不了似的。我陶醉在那味精的回味里,只要大人不在,我便挖一团味精放在手心,藏在门后吃。
藏在门后,可以从前面的细缝看外面的世界,也可以从里面那个大缝看家中的世界,我就在这两条狭缝里,找到了自己安全的港湾。
从此乐此不彼。
有一次,我居然把父亲的甘草片当糖咬着吃。
妹妹和胡阿姨闻到我嘴里刺鼻的臭,哇哇的干呕着。
父亲发现了我的异食癖那年,我被送进了学校。
进了学校后,我和妹妹在同一个班上读书。
这时,我和妹妹的战争也进入了白日化。
每天清晨,吃完饭后,我必须等着妹妹。她做事情磨磨蹭蹭的,吃饭速度慢,还要扎辫子。每次等她,我便心急如火,却又不敢先走。
好不容易出了门,等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我便掐她的屁股或拧她胳膊,她裂着嘴哭,站着不走。等父亲出来发现后,对我总是一阵拳打脚跌。我恨她,恨她故意拖累我。
到了学校我便想着法欺负她。
我不让她告诉任何人我是她哥,我说,当你的哥使我感到耻辱。她果真没有说。
有一次为争一块捡到的橡皮,她把我手指咬了一个血口,我把她脸颊处打了一块青。学校通知了我父亲,才知道我们是两兄妹。
五)
落英妹妹不像我毫不保留把一切爱憎都表现出来,她总是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像一条隐藏非常好的蛇,一下子吐出芯子,咬了你后,又掩盖起来。
她把我的钮扣用刀子割掉,把我的铅笔藏起来,冬天的时候,把我的胶鞋里装满水。我是个粗心的人,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挨打的时候了,这时候她却站在一旁,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等大人一走,她马上就向我做鬼脸。
你是个阴险的女巫?我向她吼道。
不要说我,你是个丑八怪。她偷偷地笑,一脸的胜利和得意。她的话像尖刀一样,每刀都能插进我心里最柔软和薄弱的地方。
你美,你是美女蛇?我反驳。
我就是美,你要怎样?羡慕死你。她总是仿佛事先就想好了打击我的台词。
我一句话骂人的话也想不出,只能萎靡地愣着,一副倒了大霉的样子。如果霉运能够看见,我一定长的满嘴满脸。
我恨,愤懑无比,但是,我一次也没有辩过她。
这种心里的痛楚使我欲罢不能。
只要有大人在,她又变成了一副老实憨厚的脸相,不多语多言。
我想,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定是她母亲教的。
我的恨便一下子变成了两个。
长大了才知道,那仅仅是小孩子的小心眼,当时胡阿姨和父亲为了我们生活的更好,每日每夜的干活。哪里有时间关心我们那些小心眼的东西。不过,知道并理解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我离开四川之后很久了。
晚上,我们同睡一间床。
一到被窝,准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听到父亲在隔壁卧室的吼叫,还不睡,找死?我们才不甘地睡去。
谁也看不惯谁,谁也看不起谁。一碰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有一次争一个好看的贝壳。我成心要争。吵不赢了,我便抡起拳头,想不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像一头发疯的狮子,用快速的连环拳头三两下把我逼到屋外的水沟里,我一手都没有还上。
事后,我问她,你打架怎么那么凶啊?
为什么你的文字和你不一样呢,哈哈哈哈,好奇怪的你,明天出来,做饭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