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福临 1
我能想象出她晴天时的样子：
雾气晕开如云，山风唳啸如吼，松涛呼喝如怒。初阳一起，浮云辟易，起伏的山峦和波动的林海接天连碧，万类生灵在苍天下生息。满天红霞如佛光普照，江与山互相辉映着，正从沉梦中醒来。
蜿蜒的沥青公路在万绿丛中缓缓延伸，从高狭之处通往平坦的原野，如青蛇盘绕，百折千回；峰顶的庙宇红墙碧瓦，佛钟的叩响和梵音四溢，清越、涤荡，声声沁入心脾。山上枝叶纷披，冠盖如云，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山下平垠而广大的种植园地，在秋后瓜菜丰饶、稻谷飘香。
田垅中间碧绿的菜畦、葡萄园大棚和温庄成规制地延展着，薄雾中，屋宇在森林间生长，新建的楼墅繁星般散落在苍翠婆娑里，山、水都在万绿丛中，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一切都是少年的模样。没有战争的年代，人们生活在恬静的家园里。
这个地方，是长沙县福临镇。
晴天时，福临的云是最耐看的。
施耐庵笔下的龙虎山，碧沙笼罩万重烟，那云是千载长天的大云。登高四望，只见一派莽莽苍苍，如绸似锦；云在脚下，如长江里的层层浪纹，汩汩滔滔地推动着，滚滚向前。而沈从文描述的云南的云，则是奇伟瑰丽，变化多端，有着它自在的颜色、形状和风度，读来顿生快感。
福临的云却截然不同。朵朵洁净如洗,似老蚕吐丝，缠绵而通透。若盯住一朵云看,它会象棉花糖似地越变越小，融化到无限的蓝天里。有时，一大块白云从天空掠过，它的影子在碧色的山坡上轻轻盖着，又轻轻拖抚而过，那是另一种云淡风轻和气定神闲。夏秋之时，每至黄昏，西边的天空上却是一片火烧状的风起云涌，那种宏大、惨烈、悲壮的色彩，如同凤凰涅槃似地辉煌灿烂。
十二月二十六，冬至日刚刚过去三天，我来到了这里。我记得住这天，是因为这天下了2021年的第一场雪。
当天气温较低，可是，这几天都是接近零度，习惯了却也不冷。天呈灰色状，树随风动，风顺着车流疾走，带走了热闹，留下了冷清。冬日的福临，腌浸在沉滞的青灰色当中，树冠并没有发黄，也没有落叶，而是戴着绿色的云，延延拓拓地造就了万类霜天的山重水复。
福临的街道不长，最多一公里。因为天冷，路上人并不多。与长沙各处一样，街边遍植樟树、桂树和银杏，沿街上店铺挨肩接踵，都是二、三层的整齐小楼，装饰得象刚刚落成的样子，饭店、旅社、杂货、超市，城市该有的它都有。
非常特别的是，街上开着五六家药店，空气中飘散着中药的味道。我于是好奇地想，难道是亚健康者较多吗，拟或是此地人爱护身体，经常用药膳保养呢？
问当地人，那人说，本地在过去盛产中药茯苓，它可补中益气、怯风除湿、宁心安神，茯苓丰收时节，外地人纷纷前来进购，镇上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最繁华时，镇子上半条街都是中药铺。如今这零散数家，却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但福临显然比茯苓这个名字要好，一个含蓄，一个直接，一个喜庆，一个呆板，孰高孰低，泾渭分明。
那边厢闪出一个花衣绿裤的村姑，她端着竹篾箥箕，站在路口迎我。她扎着马尾辫，乌黑的发，黄褐色的皮肤，额前是整齐的刘海，额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精致而略微上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唇轻扬，带着浅浅的笑意，显出性格在温良中略带着桀骜。她偏矮的个子和纤腰细脖，有着江南女子特征的身段，她的样子带着福临独特的山水味道，这种乡土气息，是别处没有的。
客人吃饭吗？她轻声地问，笑容暖化了空气中的冰凉，招引我进去。我抬头看了那饭店，招牌和门面都是新的，进门一看，大厅、包厢，装潢得宾至如归之状，桌椅却是紫檀色的八仙桌和长板凳，非常干净整洁。
女子给我沏了一杯姜盐豆子茶，她说，杯中是本地金坑桥最好的茶叶。她介绍说，店里有自家熏制的新鲜腊肉，河里打上来的鱼，乡下自做的辣椒萝卜，有泡坛酸菜、干盐菜，也有新做的猫鱼、酿制的甜酒、酵藏的腊八豆，也有千杯不醉的香谷酒。说话间，腊肉的香就混和着干菜和甜酒的香味，向我扑面而来。
因为早过了饭点，我已经填饱了肚子，只得吞了吞口水，向她道了谢，可我仍然为她的盛情而感动。一个传说讲述，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在福临清泰桥遇上店家女，两人成就了一段仙侣佳话，清泰桥的李家饭店从此名扬天下。如今，眼见为实已使我深以为然，这样殷切的待客之道，难怪皇帝也要心动了。
正在这时，我又闻到了一股异香，追根溯源，竟然来自福临街头的糕点作坊和面包店。原来，香气是福临当地一种特产油烹猫耳发出的。说是猫耳，其实是面粉制作的，学名叫作花片。薄薄的猫耳撒上回香、胡椒粉等，经油料烹炸，配料的香气加上清油的热香异常勾人，引人馋涎欲滴。这里的糕点店和面包坊出卖别处一模一样的蛋糕和饼干，也卖当地出产的米糕、猫耳、薯片、茯苓糕、酸枣片、香云条，五花八门，色彩鲜艳，样样都能勾起人的食欲。
旧时的福临，叫做福临铺；周边如青山铺、麻林铺、板仓铺等，依此类推。现在，长沙城里还有新开铺、黑石铺等等地名。
镇子为什么叫做铺呢？
我探究了一下。在过去，经商的店面都叫做铺，如铁匠铺、当铺等等。元朝时，朝廷设急递铺，以达四方文书之往来，同时设有铺司、铺兵等岗位，掌理传送公文邮件的处所称为铺舍。而一个集镇往往是驿站设立之处，周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集市、商铺，商业氛围就起来了，所以叫做铺也就更加顺理成章。这种叫法，不仅湖南和长沙，从南到北，全国一盘棋。
早就听闻，福临这片土地蕴藏着经年的繁复和纷纭，枪声和炮火，那是一段浩渺斑斓的血色历史。可我没想到，这一片曾在八十多年前被践踏蹂躏过、被战火洗劫过的土地，它没有万劫不复，它已经完全活了过来，活在阳光里，活得那样自在，那样怡然，那样舒展。
2
福临镇陈树湘纪念广场以战争年代的枪林弹雨造型设计，数张形态各异的红色重生之门拱卫着陈树湘半身雕像。基座和雕像都是汉白玉材质，座落在鲜花丛中，英雄头戴八角红军帽，侧身望向前方，目光如炬，张口呈呐喊状。
我驻足仔细阅读着当年的惊险战史。历史记载着一个倔强的福临青年，在与围困之敌的殊死搏斗中被俘，为了不再被折磨和拷打，扯断肠子而牺牲。时间长廊穿越了时空，我的眼前再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
毛泽东就象一颗火红的太阳，他的任何一个辐射点都自带英雄豪气，光芒四射。当年追随他的众多学弟和阶级兄弟难以计数，在他的号召和鼓动下，许多人投身中国革命。刘畴西是一个，郭亮是一个，肖劲光是一个，李富春是一个，何长工是一个，段德昌是一个，陈树湘是一个。
其实，不独陈树湘一人，早年长沙县参加革命的还大有人在，如李震杰、李维汉、柳直荀、许光达等，灿若星河，数不胜数。唯陈树湘的事迹最为壮烈。
福临镇枫树湾陈树湘的故居是两间偏狭的茅草屋，这里本是当地地主林成祖家的杂屋，1905年，陈树湘就出生在这里，他原名陈树春，家乡人都叫他“春伢子”。
陈树湘从小就崇拜苏武持节不屈，钦慕岳飞精忠报国。那时，他跟着做长工的父亲寄人篱下。1914年，长沙地区遭受大旱，9岁的陈树湘随父亲流落至长沙小吴门外的陈家垅，以租地种菜、卖菜、帮厨为生。他是迷茫的，困惑的，父母日复一日辛勤劳累，全家却难得温饱，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到他在十七岁时遇到了毛委员，他的眼前才出现了一盏明灯。
“润之哥”告诉他，要解救中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以求得中国人民的解放，就要消灭剥削阶级，勇敢地开展阶级斗争。读过了《共产党宣言》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走向革命道路的信心。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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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很长，如果有错别字也不及细改，精力有限，请见谅。 
